日本落語中的人生智慧

如果想去聽落語，觀眾是否需要事先做些功課呢？答案是完全不需要，直接來聽就好（當然前提是需要一定的日語基礎）。落語雖然是一種古典曲藝，但與歌舞伎和能樂不同，并不需要背景知識。雖然有不少落語的段子以江戶（即古東京）為背景，其中也會出現一些現代所沒有的習俗和道具，但落語家都會用心地對這些要素進行處理，以確保觀眾能夠輕松理解。

初次觀賞落語的觀眾最好去大會場看落語會，這樣總能在登場的好幾位表演者當中找到自己喜歡的。表演時的笑點因人而異，觀眾可以想笑就笑，只要不是大聲喧嘩或胡亂鼓掌即可。也許并不是所有的觀眾都能看懂落語，但即使一時看不懂也沒關系，可以回頭去查閱相關信息。如果非要為其套上某種道理，反而會讓詼諧的故事情節變得僵硬起來。

落語對演講能力的提升很有幫助，日本一些熱愛落語的政治家對此深有體會。為了競選，他們經常要在公眾場合向民眾推薦自己，抓住聽眾的心是他們的首要任務。怎樣有趣地開始演講，把握節奏，有力地結束演說，這些說話的技巧和落語的結構在一定程度上是相通的。

一次落語表演大致分為開頭（日文寫作“枕”）、本篇及結尾。一場落語表演并不單單是要向觀眾們講一個滑稽的故事，如果突然說起本篇的段子會顯得非常唐突。開頭部分為本篇起到了引導作用，表演者進行自我介紹，稍微聊聊最近的時事，簡單介紹一下本篇故事，說幾句俏皮話，以此凝聚觀眾的注意力，引起他們的興趣，同時也觀察他們的反應，以調整接下來的表演。

日本著名的落語家林家太平認為，表演時應“考慮到5秒前與5秒后的情況”。說話時想想5秒前說過的內容，看看觀眾現在的反應，決定5秒后自己如何表演。若觀眾反應比較快，就繼續把故事推向高潮，若觀眾一時無法反應過來，就仔細地做一些說明。落語家正是根據觀眾的反應來靈活調整自己段子的長短，所以說落語的確是一門需要精確把握時機的演說的藝術。

當然對普通人而言，要學會政治家或落語家那樣高超的話術未免太難。在日常生活中，特別是在面試、會議或報告演講時，會出現不少因過于緊張而說不好話，或光顧著說話的內容卻無視對方感受，從而無法讓對方獲得同感的情況。

而表演落語的舞臺上僅有一塊坐墊，穿著和服的表演者手邊折扇一把、手帕一塊，便可在偌大的會場內牢牢抓住上千觀眾的心。說起某些較長的“大段子”時，落語家更是可以既不依靠音響設備也不用照明效果，僅僅依靠他們神奇的話術力量便能吸引住觀眾一個多小時的注意力。

落語的表演帶有一定的即席性質，一次落語表演會有很多表演者登臺，彼此間會相互影響。例如如果后面一位遲到，前一位表演者就必須延長表演時間，當然有時也不得不壓縮表演時間。與此類似，商界人士在做演講、演示時也經常遭遇一些意外，例如演講時間被壓縮、PPT出故障導致準備的資料無法演示、登臺順序被打亂等等，如果不做好應對各種突發情況的準備，自然無法利用難得的機會表達自己。

落語的舞臺上通常不會具體安排當天應該表演哪些段子。后臺放有一本“段子賬”，上面記載當天何人已經表演了何種段子，表演者就根據這張列表，上臺后先觀察觀眾席的氣氛，再自主選擇表演節目。表演者正是順應了全場的氣氛走向，再靈活發揮自己的話術，這其實是一種高難度而又微妙的團隊配合。

在古典落語中，有不少段子是和經濟原理有關的。比如《陪嫁錢》這個段子。故事中一個男人為了償還欠款，接受了一樁可以得到陪嫁錢的婚事，但女方若要出陪嫁錢，必須先收回一筆欠款——而女方的債務人卻恰恰是男人的債主。所以，必須有人先把這筆錢付清，否則誰也得不到一分錢。通常借款只涉及借貸雙方，這個故事中實際上還有第三方介入，故事就圍繞著實際上沒有實體的借貸問題展開了，其本質與次級抵押貸款非常相似。

《千兩蜜桔》這個段子說的是一家和服店的少爺病了，非常想吃蜜桔，老板便命令伙計去找。雖然最終找到了，但大夏天的蜜桔非常稀罕，以至于一箱便要千兩錢，富有的老板并不在乎這點錢，給了伙計錢讓他買回了蜜桔。少爺吃了蜜桔病好了，老板便將剩下的三串蜜桔賞給了伙計。伙計心想，三串蜜桔價值大概300兩，有了這些錢何苦做伙計，于是帶著蜜桔逃離了東家。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在具有誘惑性的虛高價格面前，人心也會變得不正常。

不少在現代經濟學中已經被人們發現、命名、研究的經濟現象和規律，其實早在幾百年前便被落語表演者們發現了?，F代的經營者們不妨欣賞欣賞這些段子，說不定也能從中獲得一些領悟。

日本的上班族習慣于下班后結伴去喝酒，不過最近一些公司里出現了新氣象——下班后一起去看落語會。一位名叫吉田亮子的女士是某家公司的董事秘書，接觸落語已有16年之久。當初被公司董事叫上一同去看過落語表演后，她便一下子愛上了落語。若發現有合適的落語節目，她會預約好幾張票，叫上公司內外的朋友一同去看。有的同事聽說公司董事也要去，不禁擔心會拘束，但在落語會上這種擔心很快就被大家的歡笑聲給化解了。看完表演后大伙兒一起在酒會上分享感受，非常熱鬧，同事間的關系也在笑聲中變得愈發融洽。

不過，吉田并非僅僅把落語當成娛樂項目，她還借助落語改變了自己對工作的態度。作為秘書，她曾一個勁地反省自己在工作中的不成熟表現，但在看過以冒失鬼為主角的落語《堀之內》后，她感到寬慰了許多。主角雖然冒失地犯下了那么多錯誤，卻依然以樂觀的態度精神飽滿地生活著，那么她也不應該為工作中的那些小失誤反復責備自己。看過落語《淀五郎》后她意識到，事情做不來往往是因為干勁不夠，應該更加奮發圖強。

落語的段子中不會出現人生贏家或成功人士的偉大故事，主角往往是大雜院里的普通人。落語將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樂化為笑料，也不避諱人性的陰暗面，而是表現人生的方方面面。正因為落語貼近生活，才能獲得各個階層觀眾的認同感。

[譯自日本《AERA》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