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程女生

尼基塔·拉烏是一名高中生，此刻，她正坐在紐約市布朗士科學高中的食堂里，喝著一杯蘋果、奇異果、草莓混合果汁。食堂里無比喧鬧，年紀大一點的人肯定受不了，但孩子們似乎相當興奮，或者說他們很瘋狂也許更恰如其分。

現在是下午三點半光景，正值新學年的第二個星期一，也就是眾所周知的俱樂部集會日。拉烏一邊呷著果汁，一邊走過去碼平一堆《XX黑客》宣傳小冊子。這個社團是拉烏去年創立的，仿照“編程女生”組織（Girls Who Code）的模式，當年她就是在該組織舉辦的暑期課程中，首次對編程產生了濃厚興趣。

一個滿臉疑惑的女孩走了過來，拉烏立刻著手宣傳。當拉烏想要什么，或者想說服某人做某事，那種專注勁兒可真嚇人！拉烏身高5.4英尺（約合1.64米），四肢修長，頭發卷曲，在腦后扎成馬尾辮。與周圍毛手毛腳、大喊大叫的青少年相比，她彬彬有禮、舉止穩重。她向那個女孩賣力推薦，使出渾身解數，但后者最終還是走開了。

不過，好奇的人還是有的。當筆者趕到的時候，報名參加“XX黑客”社團的人員信息已經寫了滿滿幾頁紙。“絕大多數報名的都是女生，所以，這個想法是可行的。”拉烏告訴我。成立“XX黑客”的想法來自拉烏和其他幾個從“編程女生”組織結業的女孩，最初的目的只是教別的女生學習編程，但有不少男生也頗有興趣，于是，她們決定對所有人開放。這時，一群男孩走過來登記名字，但其中一個男生注意到“XX黑客”的標識是用明亮的粉紅色書寫的，旁邊還點綴著粉色圓點和淺綠色鋸齒狀圓圈，便大叫道：“我暈，這是給女生辦的！切，還黑客呢！”另一個男孩也搖著頭說：“沒勁！”我心里想，這幫小子真傻，但拉烏舉重若輕、神態鎮定。當一切完事后，她估算了一下，總共大約100人（雖然將近三分之一的報名者是看在她強行推銷的面子上來的），還要加上去年春天她在新生入學典禮上召集到的50人。到底有多少人會參加“XX黑客”的第一堂課，又有多少人會堅持下來，現在下定論還為時尚早，但至少那一刻，拉烏心花怒放。

18歲的拉烏是一個極其活躍的孩子。她春季加入高爾夫球隊，秋季參加曲棍球隊，在學校管弦樂隊擔任小提琴手，還是學校年鑒的攝影師。目前，她選修的大學先修課程包括微積分、法語、微觀經濟學、英語文學和兩個學期的生物課，同時還參與了英特爾人才搜索競賽所組織的社會科學研討會。

換句話說，拉烏與你腦子中的電腦程序員形象正好相反，她興趣廣泛、社交活躍，絕不是那種邋里邋遢、很多天不洗澡、呆在昏暗房間里整夜敲鍵盤的家伙。加入“編程女生”之前，拉烏從未想過要當一名程序員。即使在布朗士科學高中，也只有少數幾個女生在最后一學年選修了計算機科學課程。2012年夏季，在“編程女生”首次招收的20個女孩子中，僅有兩個人曾經學過計算機科學。

在美國，計算機相關行業屬于增長最快的領域，到2020年，約有140萬份工作虛位以待，然而，現在在大學里就讀的計算機科學專業生源還不足需求量的一半，女生選擇這個專業的就更少了。拉烏聰明伶俐、精力充沛、富有沖勁和創意，而且，她幸運地擁有一個愛意融融、關心支持她的家庭，為她追求夢想提供保障。如果她沒有靠自己找到編程這條路，反倒有點兒說不通了。

我與“編程女生”組織的創始人拉什瑪·沙佳尼（Reshm Saujani）約好見面，地點定在曼哈頓西區切爾西的一間咖啡館。彼時正值盛夏，沙佳尼正在參加紐約市政府高層公眾代言人一職的競選活動（最終未能成功）。省去客套長話短說，我開門見山地問她當初怎么想到要創辦“編程女生”組織。“因為我發現了一個問題，顯而易見，未來的工作崗位就在這里”，她說，“關心女性的人大多把注意力放在男女同工不同酬等問題上，而我想搞清楚，年輕女性為什么不能進入這些領域？”

沙佳尼本人不是程序員。此前，她作為對沖基金公司的代表邁入政界。2010年競選議員時，她萌生了成立“編程女生”的想法。當年，普通電腦程序員（不分種族或性別）的周薪為1218美元，軟件工程師為1549美元，屬于美國專業人士中收入最高的人群。全美從業計算機程序員為42.9萬人，其中只有9.6萬是女性。在計算機相關領域，男性從業者為240萬人，女性為80.7萬人，比例約為3：1。

2012年，沙佳尼創建了“編程女生”。計算機行業的每一位業內人士都會跟你說，所有科技公司極其需要訓練有素的工程師，這已成為制約發展的最大瓶頸，“編程女生”組織的宗旨正是要解決這一難題。這項計劃一經推出，谷歌、eBay和推特等公司便率先成為該組織的贊助商。女孩們夢想著親手改變世界，沙佳妮的新計劃將向她們展示如何把夢想變成現實。

“編程女生”第一年招收了20個女孩，拉烏是其中之一。她們聚集在數字廣告平臺公司AppNexus設在紐約的總部，每周五天，每天八小時，連續八周，學習編碼語言，聽人談論編程的事情。有些女孩的英語不太好，在夏季開學時，還有個女孩連鼠標該怎么用都不知道。

在拉烏心目中，計算機科學“恰似一個創造性的組合”，將理工科與女生擅長的文史類知識有機地合二為一。2012年夏天她與同學們一起完成的編程項目包括適用于外語學習者的語言學習軟件、解決移民問題的應用程序，以及一些游戲和拼圖。課程是圍繞著解決問題而設置的，不是抽象地探討二進制。女孩們時不時地走出教室，到推特、臉譜網等公司設在紐約的辦公室參觀一番，在那里與女性高管見面、交談。夏末時分，每個女孩都表示，進入大學后會主修計算機科學專業。

在剛剛過去的2013年夏天，“編程女生”擴展到美國5個城市（即紐約、舊金山、底特律、圣何塞和加利福尼亞州的戴維斯市），8個項目，2014年還將再增設10到15個項目。2013年6月“編程導師”組織宣告成立，并與美國“教師聯合會”達成聯盟合作關系，眼下，沙佳妮正致力于將“編程女生”俱樂部開到美國的每一所高中。不過，沙佳尼首先要設法激發女孩們的求知興趣。“我一直在糾結的一件事是，女孩子生來不愿只為賺錢而找工作”，她說，“所以我必須讓女孩們明白，編程是一項既能改變世界、又能賺到錢的行業。”

一天，我和拉烏談起她的學校，我問，其他孩子是否都像她一樣對計算機編程感到好奇。“在布朗士科學高中，大家感興趣的東西五花八門，比如戲劇啦，科學啦”，她說，“但我認為，有越來越多的人對編程有興趣了。最近YouTube上有一段視頻在學生中廣泛流傳，視頻內容是一群著名人士暢談計算機科學，其中有段話是這樣說的，‘你應該深入了解一下計算機科學，或者至少知道如何編寫代碼，因為事實證明，對于你的未來，這將是至關重要的。’”

幾天后，我與這段視頻的作者、硅谷投資人哈迪·帕托維（Hadi Partovi）聊天，談到這段視頻為拉烏帶來的改變，“這讓我太開心了。”他說，這段視頻是為Code.org網站（專為教師和學生提供資料，推廣計算機編程教育）的啟動宣傳而制作的，2013年2月推出以來受到觀眾的熱捧，上線24小時內，點擊率已超過200萬次。它所傳達的信息并不是每個人都應該學會編程，而是每個人都可以學會編程。

但長期以來，美國各州的政策卻一直在唱反調，在36個州的中學里，計算機科學都只是選修課。“這是一種巨大的不利因素”，帕托維說，“很多人說聰明的孩子不會選計算機課，為什么呢？因為他們夠聰明，知道學了它也沒用，不算在畢業成績內。相對我們的經濟和國家需要而言，這種做法完全是南轅北轍。特別對于女孩子來說，在決定是否選修計算機課之前，她們必須明白這門課的內在價值。現在全美有14個州（加上哥倫比亞特區，共15個州）將計算機課的學分計入畢業成績。

2013年冬天，帕托維圍繞“計算機科學教育周”組織了大型宣傳活動，其中一項是在每個地區挑選一名教師，為學生們進行一小時的編程輔導。他說：“大家往往認為計算機科學不適合女生，只有男生才能做。但是，如果人人都在做，那么，女孩子也會去做了。”

但帕托維仍然面臨著艱苦的戰斗。20世紀90年代，當計算機第一次走出特定的“計算機實驗室”、走進圖書館和教室時，家長們開始擔心，大筆的錢花下去，只能培養出幾個電腦怪才，管理者對此的反應是淡化計算機科學教育。在中學里，數學和閱讀是最受重視的，計算機則被邊緣化，起碼從預算的角度而言就是如此。可是，事實正在愈來愈清晰地向人們展示，計算機和互聯網將決定我們的未來。

我問帕托維，既然普及計算機教育的正確性不證自明，究竟是什么在阻礙這一事業的發展？“阻礙來自于慣性”，他說，“美國有超過10萬所學校不設計算機科學課，超過3.5萬所學校在高中階段不開設計算機科學大學先修課程。要徹底改變這種現狀，必須做相當大的努力。”

拉烏的母親與女兒五官很相似，面部輪廓雖棱角分明，但同樣親切和藹、笑容可掬。“一開始尼基塔對計算機就很精通，只要是跟計算機有關的，她都學得飛快。”她母親說，“尼基塔一絲不茍，做事非常有條理，特別專心認真。為了保證把一件事做正確，她會反反復復修改上百遍，我就笑話她是‘改小姐’！不管是圖片、文字或其他什么，一切必須完美無瑕。”

如今，大多數在教室傳授的計算機科學課程依然以“填鴨式”為主，常規課程包括強制灌輸一些適用于編寫代碼的理論和概念，缺少實用性，幾乎毫無樂趣可言。它們并不能讓學生認識到編程的重要性，以及什么是好的程序。

布朗士科學高中女生拉烏在“編程女生”計劃中學到了極其實用的知識，而這些在學校計算機課程中是無從知曉的。拉烏在內心糾結不已，甚至對眼前的教材產生了懷疑。正如她母親所說，拉烏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

食堂里的俱樂部展會漸近尾聲，一個害羞的女孩走近“XX黑客”接待桌。這名潛在的招募對象是初學者，似乎還在猶豫不定。她有點害羞地說自己正在“啃”計算機編程。“沒關系”，拉烏說，“我都啃下來了，你準行。”我向四周望了一會兒，回頭時，那個女孩已寫下自己的名字和電子郵箱，神情堅決。

在“編程女生”網站的“關于我們”頁面里，沙佳尼寫道，該組織不僅是一項計劃，還是一場運動，Code.org的官網上也如是說，拉烏同樣在用自己的方式實踐著這句話。看著她在最新加入的“XX黑客”會員身邊徘徊的身影，我記起最初見到她的情景。當時，她回憶著那年夏天在“編程女生”學習的時光，說起見到在科技公司的女首席執行官時如何心潮澎湃，“她們能將自己的想法變為可能，栩栩如生地展現出來，由此我想到，如果我有一個想法，就不應該畏縮不前，而要敢于將它付諸實現。我認為，計算機編程能夠讓你夢想成真。”

[譯自美國《快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