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愛電波

一次，當攝影師菲爾·菲斯克偶然走進英國廣播公司BBC的播音間時，電臺工作人員正在為俄羅斯作家瓦西里·格羅斯曼的宏篇巨著《生活與命運》錄制廣播劇。菲爾·菲斯克在房間里閑逛，看著演員們在舞臺上聲情并茂地念著臺詞，突然他注意到舞臺上還有別的人。“是一位女士，起初她在一旁攪拌一杯茶水，然后猛然掛斷電話，接著又從樓梯上跑上跑下，發出這些小小的噪音作為背景音。我就這么一直看著她，她時而瘋狂時而安靜，我對那些演員說什么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反倒是深深地被這位女士的表演所吸引。”

這位女士是一位聲音特效師，專為廣播劇做音效。BBC出品的廣播劇數量為全球之最，每年會制作超過500小時的肥皂劇、系列劇以及獨幕劇，播放給全世界的數百萬聽眾。菲爾·菲斯克說：“我曾經和一位廣播劇制作人聊過，他告訴我，音效師是一群從未被贊頌過的英雄。他們無所不能，不論是在地板上翻騰，還是四處跑來跑去，甚至模擬性行為，他們從事的是另一種形式的表演藝術。”

從此，菲斯克開始拍攝這些音效師，拍攝他們神奇的“造聲”工作。菲斯克與音效師呆的時間越長，就越為他們的獨具匠心驚嘆不已。菲斯克第一次在《生活與命運》舞臺上看到的那個神出鬼沒的“淘氣女士”叫艾莉森·克萊格（Alison Craig），是一位擁有20年從業經驗的資深音效師。“一直以來，談到廣播中的聲音特效，人們就會想到用椰子殼模擬的飛馳的馬蹄聲。”克萊格說，“馬蹄聲我還真沒做過，但我幾乎制作過所有其他聲音。我做過古典戰爭劇里萬箭齊發的聲音，我讓工作人員站成一排，然后一起揮動竹制荊條。我還做過兩個男人在泥漿里打架的聲音，就是拿兩條濕毛巾反復在地板上摔打。我記得當時反復勸說，導演才讓我一試，結果效果驚人的好。還有模擬人被狗咬的聲效，打碎一個小南瓜是不錯的選擇，因為瓜果破碎的聲音很像人體組織破裂的聲音。如果你在播音間里看到有一個水果，請相信它的作用絕不是為了吃。”

克萊格稱，在整個英國，從事聲音特效工作的人絕不超過20個。這不是那種你能在招聘廣告上看到的工作，通常你要先進入廣播技術領域，成為一名錄音工作室主管或一名聲音技術工程師，這份工作需要很多特殊的技能和品質。首先，你需要了解不同錄音設備不同的運行機制，要知道什么樣的聲音在廣播中會有什么效果。除了對聲音有本質的了解，聲音特效師還要具備創造性，因為你常會被要求模仿各種稀奇古怪的聲音。有一次，克萊格突然接到任務，要做出一個機器雞下蛋的聲效。克萊格說：“第一步，我需要迅速在腦海中想象出這是一個什么樣的聲音，然后看看周圍有什么能幫助我做出這個聲音的東西。最后我用一個滴答作響的鬧鐘、一個鈴鐺和一個掉到塑料盒子里的玻璃球解決了這個機器雞下蛋的問題。”

要成為一個好的音效師，你需要有很強的表演天賦——不過這好像有悖于這個不拋頭不露臉工作的本性，克萊格和她的同事經常被要求和廣播劇演員們在同一個舞臺上走來走去發出各種需要的聲響。克萊格說：“能和這么多有天賦的演員在一起共事是一筆巨大的財富。我們與他們同時在表演，發出的每一個聲音都要符合時間與故事情節的需要。例如，如果一個演員在戲里憤怒地離開房間，那我在開關門的時候就必須更有力、更迅速。”

在廣播劇后期配音的工作室里，有著不同類型的門和不同類型的樓梯，能發出不同類型的聲響。在克萊格的工作室里，甚至有一套船槳和漿架，克萊格經常會用到它們。音效師和演員之間的配合需要很精準。譬如模擬性愛場景時，兩個配音演員負責表演呻吟聲，而此刻克萊格就得用一床褥子、一個氣泵還有一個機床上用的打孔機來模擬床板咯吱咯吱的聲音。“演員們很欣賞我們的所作所為，我們的最終目的都一樣，創造出令聽眾信服的人物和場面，在一個令人信服的聲音世界里。”

增加聲音的可信度和真實性，是最終的目的。但廣播里什么才能讓人感興趣、抓住聽眾的耳朵？真實的聲音不一定就是令人信服的聲音。譬如，為了創造出冰塊落入玻璃杯的聲音，與其真的把冰塊往杯子里倒，不如用幾個燈泡互相敲擊所發出的聲音更令人信服。克萊格制造出一個個精確的“聲音復制品”：反復地揉搓一大塊羽絨，這是在模擬走在雪地里的聲音；在一大堆那種老式磁帶條上踩踏，其效果就像是漫步在矮樹叢里。無論任何時候，當你聽見廣播劇里的人物在吃飯，嘴里含著食物與其他角色交談，他們基本上都是在吃香蕉。“因為香蕉容易消化”，克萊格說，“而且吃起來很容易。”

但不是所有在廣播劇里出現的聲音都是用此類的方法做出來的。譬如，有時需要那種室外的噪音、汽車引擎的發動、雷電轟鳴等，這些聲音都取自事先錄制好的聲效庫。數碼技術很大程度上推動了廣播事業，提高了聲音質量，音效師在做一些特效聲音時只需要從以前錄好的音效庫里提取即可。克萊格稱，一次好的表演是讓聽眾根本注意不到聲音特效，因為聲音和情節已經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了。

有些情況下，數碼聲音和現場模擬的音效兩者能有效地結合在一起。比如在一部以中世紀為背景的廣播劇中，國王騎著他的高頭大馬高傲地前進，馬嘶聲出自前期音效庫，馬匹走過草叢的聲音則由克萊格坐在一把椅子上前后搖晃、時不時用腳去踩一袋木屑做出。

“我們也常犯錯。”克萊格說，“有一次，我為《罪與罰》這出劇配音。有一幕場景是女主人公手拿著丈夫的一條斷臂，將其扔向天空，然后斷臂還要摔到地上。我當時就想，該死的，我怎么才能弄出這個聲音，我可沒時間去菜市場買肉，所以我去了最近的三明治店，買了一個牛肉長棍面包。當我回到播音室時，發現導播為了營造氣氛把燈調暗了。我沒時間跟演員說‘假胳膊’的事，就匆忙把這個‘肉棍子’遞給了她，她嚇得當場尖叫。演出時，她把面包拋了出去，然后落地，聽起來，嗯，就是一個面包掉到地上的聲音，我失敗得很徹底。”

克萊格說：“雖然我是廣播劇圈里為數不多的女音效師，但工作中我會全身心投入。我已經做過太多溺水、兇殺的音效，有時我得在地上爬來爬去，模擬一個垂死角色的掙扎。聲音特效師是一份很超現實的工作，我深深地熱愛著它。”

[譯自英國《泰晤士報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