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護毒親之痛

落雪的凌晨萬籟俱靜，刺耳的門鈴聲突然響起，美智子立刻從睡夢中驚醒。她在門外發現一個包袱，里面是自己的結婚照。照片上寫著“丑八怪”、“小偷”、“白癡”等污言穢語，人像的臉也被涂黑了。這分明是美智子母親的字跡，難道她是特地坐出租車來這兒扔下照片的嗎？美智子感受到母親的惡意，雙手不禁顫抖起來。

在電話里說“把錢還給我”

從事零售行業的美智子今年54歲，82歲的母親身患路易小體型癡呆，獨自住在距離美智子家10分鐘車程的地方。由于父親和哥哥都已去世，美智子一面工作，一面承擔起照顧母親的責任。她每周請兩次專業護理人員，申請一次日間護理服務。母親去醫院就診或外出購物時，也由美智子車接車送。

母親患上癡呆癥之后，便陷入了美智子偷她錢的臆想。“小偷，把錢還給我！”母親不分晝夜地給美智子打電話咒罵她。美智子因為騷擾電話無法入睡，精神瀕臨崩潰。母親對親戚們說“我女兒是個賊”，美智子為此非常苦惱。由于母親逢人就說這些話，周圍的人們都接受了她的說辭。

兩年前，美智子的母親病情加重，大鬧了一場。美智子報警將母親強行送去精神科接受治療。當時，被逼上絕路的美智子只有一個念頭：不是她死就是我亡。然而，親戚們卻一味逼迫身心俱疲的美智子：“你怎么能把自己的母親送去醫院呢？她年紀大了，糊涂也是沒辦法的事嘛。”

治療結束后，美智子的母親冷靜下來，過上了安穩的生活。可美智子無法消除與母親之間的隔閡，對她而言，即使只是和母親牽手，都是再痛苦不過的事情。

迫于壓力，抑郁多發

對父母受子女照顧時的心理，咨詢師信田佐代子這樣分析道：“此時兩代人的關系發生了逆轉。過去父母對于子女來說是絕對的強者，病倒之后，他們無法接受身份的轉變。為了控制子女，尤其是為了支配女兒，他們會用過分的語言傷害自己的孩子。”

那么，難以承受壓力的女兒是否會虐待父母呢？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的調查，雖然虐待老人的案件數量在逐年增加，但施虐者大多是老人的丈夫或兒子。

信田說：“大部分做女兒的都不會虐待父母。正如其父母所言，她們只會成為‘態度冷淡的女兒’。許多前來咨詢的女性正是因為無法紓解父母帶來的壓力而患上了抑郁癥。”

有些人在經歷了苦悶之后，為了保全自身而舍棄了父母。

52歲的來海是一名全職太太。小的時候，她偶然撞見母親與其他男人鬼混的場景。從那時起，她便一直忍受著母親的言語攻擊，甚至被她用剪刀扎過腿。來海結婚后不再住在娘家，但總要定期回去探望父母。每次與挖苦自己、說父親壞話的母親碰面，她就感到疲憊不堪。

兩年前，母親揚言要自殺，驚慌的來海打電話給她，試圖勸說，卻被狠狠辱罵了兩個小時。母親說，“我要是沒生下你就好了。”來海認為母親不正常。這件事之后，她把母親拉入了手機黑名單，與她斷絕了一切聯系。

但是，父親去世之后，來海還是無可避免地在葬禮上遇見了母親。現在，母親聲稱需要她照顧：“我不能一個人生活，我年紀大了，沒法外出購物！”

見母親這樣堅持，來海與哥哥商量之后將母親送去了療養院。可是母親無法與他人和睦相處，漸漸被大家排擠，短短四個月就要求搬出療養院。她情緒激動，不斷重復不理智的話。只要來海向她提出一點意見，她就哭著說：“反正都是我不好，我死了你才高興。”

來海開始被眩暈、頭疼和失眠困擾，她已經無法忍受下去了。哥哥對她說：“你只需考慮自己的幸福。”于是來海做出了決定，宣布與母親斷絕關系，再不往來。

想象自己穿著防護服

信田咨詢師說：“‘毒親’子女如果想擺脫父母的禁錮，最好能卸下看護父母的擔子。請在年輕時多攢些錢，雇傭專業的護工。”她建議不要獨自負責照顧父母，應提前與兄弟姐妹協商好，如何分擔精力與金錢兩方面的壓力。在親子關系的問題上，也需要獲得配偶的理解，讓配偶站在自己這一方。

但是，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毒親”的人同樣存在。42歲的直子是一名自由職業者。76歲的母親曾因夫妻矛盾而自殺未遂，現在與直子的哥哥同住，照顧母親的工作則由直子和哥哥一同承擔。

母親對直子造成的最嚴重創傷發生在直子的高中時代。那時直子很喜歡學英語，想出國留學，家里的經濟條件也并非不允許。可是由于母親強烈反對，直子最終還是放棄了留學的念頭。后來的她失去了夢想與專長，成年后也總是頻繁換工作。

直子結婚之后，總算脫離了母親的支配。可是隨著母親日漸衰老，她們接觸的機會也在增多。單身的哥哥由于需要外出工作，便經常由直子來照顧母親。直子每個月都會陪母親去兩次醫院。去醫院的當天，她常常因為抑郁而腹瀉。每次經過兒科，母親就會挖苦不能生育的直子：“我還想抱外孫呢。”對此，直子最強烈的反抗舉動也不過是在一瞬間松開推輪椅的手。

直子說：“現在我在與母親碰面時，會想象自己穿著防護服。我憑借這種想象守護著自己的內心。”

把抱怨說出來

照料“毒親”時，為了不讓自身的精神受到損害，保持心理上的距離非常關鍵。女性往往抱有“我是爸爸媽媽的女兒，我不能拋下他們”的念頭，那么就請將自己當作專業的護工，把照顧父母當作工作。

護工講師高室成幸說，看護人員應將心里的埋怨說出來，這一點很重要。他建議“毒親”子女向醫護人員或護工傾訴：“抱怨不僅可以放松心情，還可借此向專業人士學習恰當的處理方法、獲得建議。”

[譯自日本《AERA》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