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越野車沿著東非大草原中的沙土路行駛著,漫漫無邊的原野,有些日子沒下雨了,大地有幾分干涸,車后塵土飛揚。我們在等待,等待視野里出現期待已久的非洲野生動物。野生動物們也在期待,期待地平線上滾滾而來的烏云。雨水是東非草原的生命線,有了水,才有一切。車旁的原野里是一人多高的荒草甸,草在微風中搖擺。說是國家公園,被觀賞的卻好像是我們,人圈在頂棚支起的車廂里,只幾平方米的空間,而車外無垠的大地上才是自由自在的各種野生動物。我們興奮如孩子,每每求司機停車觀望拍照,但絕不能下車;那貌似對我們熟視無睹的野獸只是習慣了車輛的來往,但一旦你用兩條腿走在地上,那你的形象就忽然變成了一頓晚餐。
這次的東非Safari游獵旅行從曼雅拉湖國家公園開始,穿過恩戈羅恩格羅火山口自然保護區后進入著名的塞倫蓋蒂和塔蘭吉雷國家公園,一場經歷多種地理和生物環境的時空大穿越。在顯示屏上看多了BBC和National Geographic在這里拍攝的非洲大片,毫無疑問,那些或美輪美奐,或驚心動魄的場面是這片土地上真實存在和發生著的場景。
和世界上諸多國家相比,坦桑尼亞的國家公園系統起步算不上太早。美國黃石公園建園后近一個世紀,1961年,坦桑尼亞獨立后的首位總統朱利葉斯·尼雷爾(Julius Nyerere)簽署了著名的《阿魯沙宣言》,才有了今天的國家公園及自然保護區——面積占整個國土面積六分之一,高居世界諸國之冠。而坦桑尼亞也真的有這么多值得他們驕傲,值得全世界人民合力保護的絕美大自然。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蒼涼悲壯的文字描述的是北方大草原的場景。東非的大草原上也有牛羊,那牛是野性十足極具攻擊性的黑犀牛,那羊是長著各種奇形怪狀犄角的羚羊。北方草原沒有的,是伏在草叢中那些鬃毛烈烈的獅子,獅子自然不是在啃草,白天不是狩獵的時候,但在草中呼呼大睡的獅子依然是獅子,如果在老虎頭上拍蒼蠅是活得不耐煩了,那去招惹獅子顯然更不是什么好主意。動物世界的豐富遠遠超過我們的預期,更有動物世界之外的自然環境讓人目不暇接。
站在環繞著恩戈羅恩戈羅火山口的高地上,火山口內一片蒼茫,看不清盆地里的細節,凹陷的地貌卻讓我想象著自己到了月亮的環形山口。百萬年前,這里曾是高聳如云能與乞力馬扎羅一比高低的山峰—一場超級火山噴發后形成的巨大地下空洞無法支持地表的重壓,地表崩塌陷落3000米,高山成了盆地,成了現在底部海拔不足2000米的火山口。火山口四面環山的自然環境讓這里成為一個幾乎封閉的自然體系,但優越的自然環境在這里支持起了數以萬計的大型野生動物群體,黑犀牛、河馬、角馬,各種羚羊、斑馬,無法勝數。最有名的自然是獅群,這是世界上原生態獅子密度最高的地方。近百頭獅子在這里出沒,它們不隨季節水草遷徙,雄獅的絕對排外讓偶爾進入火山口的外來獅子沒有任何機會在這里繁衍后代。遺憾的是,近親繁殖的獅群對疾病的免疫先天不足,每次火山口內遭遇大的環境變化,旱澇過度的時候,這里的獅子就會經歷慘重打擊。


獅子如此,人類的發展亦不例外。如果你對人類起源有興趣,就會知道恩戈羅恩戈羅火山地區的古靈長類動物的出沒可以直溯回三百萬年之前,左近的奧杜威峽谷(Olduvai Gorge)更是古人類最早的發源地之一,有著人類搖籃的美譽。如果最初的人類沒有跟著自然環境的變遷開始邁步北上,如果茹毛飲血的先人只苦苦地守侯在非洲的一隅,今天的恩戈羅恩戈羅還會不會是獅子和角馬的天下?還會不會有遠渡重洋前來探奇野性非洲的我們?
我和克尤并肩站在村口。村子有些像一個原始的堡壘,周圍是用枯木編起的一人多高的柵欄,夜里,圍欄的開口用同樣的木柵欄堵上,可以圈住暮歸后的牛羊,更可以抵御原野上來往的猛獸。克尤才21歲,渾身上下透著精明能干。他是地道馬賽人的后代,比大多數的同齡人多上了幾年學,說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充當著語言橋梁的角色。不管年紀老幼的馬賽族人,對克尤說話時都有幾分敬意,這在按年資排輩的馬賽文化中頗為罕見。
一隊年輕的馬賽人開始拍著手,邊舞邊唱地從我們面前走過。節奏分明的歌聲和舞蹈,腳下踢起的陣陣塵土,回旋在空氣中的快樂尖叫。隊列走到場地的一頭停下,女孩們分列兩旁,歌聲變成了節奏強烈的哼唱,配合著節奏,中間的男孩子跳起了著名的馬賽彈簧舞。
“按照馬賽的傳統,每個人的社會地位通常按照他年齡而定。敬老,但不護幼,孩子從很小就開始參與勞動,男孩放牛羊,女孩做家務。”克尤說,少年男性還必須經歷一段荒野求生的離家時期。每隔幾年,部落都會舉行一次隆重的儀式,少年男子接受割禮,成年男子升級為部落長老—這載歌載舞的慶祝是儀式中的一個部分。歌舞著的馬賽青年,所謂的“表演”在他們看來幾乎是即興而起,吟唱伴著大聲的呼吸,呼吸間歌者前仰后合地擺動著身體。舞者或獨舞,或兩三人比肩,上身直立,紋絲不晃,身體全憑腿部的爆發力量拔地而起,腳底像是裝著強力的彈簧,少男少女們在歌舞間眉來眼去,脈脈含情。
小男孩驅趕著牛群從村落外走過,走進茫茫的原野。此刻草原上的植被并不茂盛,需要讓牲口走許多路才能吃飽。牧人得跟著畜群走動,馬賽人的放牧完全靠兩條腿,一個牧人每天走上幾十公里是很普通的事情。也就難怪馬賽人的善走聞名世界了。牛群走遠了,和周圍灰褐的環境混為一體,那放牛少年大紅色的衣服在大自然中卻非常搶眼。想到漁船那些經常油漆得極度鮮艷的房子,讓出海的人在離開時能多看一眼家,在歸來時能最快找到自己的房子,是不是也要有異曲同工之妙用?“沒錯,鮮艷的衣服能讓我們在大自然里最快地找到親人,”克尤接著補充了一句,“也讓獅子能看見我們,因為馬賽人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獵獅人,看見馬賽人,獅子都會躲開。”
馬賽戰士的名氣非常大。他們彪悍、勇敢,在日常生活里保護部落里的族人和牛羊不受猛獸的襲擊更是戰士們的天責。獵獅曾經是馬賽勇士的傳統節目,但現在因為對動物的保護,這一傳統正在漸漸消失,馬賽人只會對攻擊家畜的獅子才會使出殺手锏,而獅子見到馬賽人鮮紅的衣服會避開也并不是傳說—如果你是一只足夠聰明的獅子,就一定不會主動去挑戰馬賽人。
有意思的是,馬賽人雖然生活在非洲大草原,生活在無數的野生動物之中,卻極少為了食物而捕殺它們。馬賽人是天生的牧人,為了能放牧,馬賽部落和政府間不停地發生著各種矛盾,國家公園和自然保護區是馬賽人世居的牧場,祖祖輩輩在這里放養著他們的牲畜。政府希望將生活在這里的馬賽人遷出公園的界限,馬賽人游牧文化決定了他們無法接受定居在某處的生活方式。也許只有相互理解和寬容才能平和地解決這對矛盾。
近年的旅游開發,國家公園內和周邊拔地而起了諸多的奢華營地和酒店,新建的公路從馬賽人世居的牧場和村落間穿過。遺憾的是,公路上飛逝而過的旅游團的大小巴士只會在被極少有資源的人把握的禮品店停車,也不會帶給土著的馬賽人什么經濟上的好處。也就不難理解當游客在路邊停車,粗魯地舉起相機獵奇著裝鮮艷的馬賽人時,往往得到的是白眼甚至是憤怒的斥責。
好在還有如克尤這樣的交流橋梁,雖然大部分的馬賽人依然按自己的傳統方式生活,但有了理解外面世界的克尤們,馬賽人也漸漸開始有了一些商業意識,會敞開部落的大門歡迎游客,理解他們的同時,也能供應些土產留念。“但你一定要明白,”克尤強調說,“錢不是一切,我們馬賽人也不是游客獵奇的木偶。我們歡迎朋友,但我們更在乎自己傳統和人與人之間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