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我現在依然還天天在微博上面發表這個現象不公,那個怎么怎么的,人家會說你們天天就說這些,就沒有自己的生活嗎?適可而止就行了。
南都周刊:當導演的感覺如何,據說你在扮演一個“克制的獨裁者”?
韓寒:我覺得還好。其實做車手也是和很多人合作,非常多的零件,優秀的技師,他們都各司其職。(但是導演不一樣在于許多人需要你告訴他怎么做是對的,怎么做最好)對,有點當統帥的感覺,但是更多的是責任感,而不是權力的快感。我覺得一個人都出道十多年了,如果還享受我說一句話別人都聽的快感的話,也太幼稚了。責任感是他們都信任你,我們的燈光、美術、聲音,全是業內頂尖的人,我的這個電影也是所有人自己的職業履歷,我哪怕為了不砸了大家的招牌也不能做壞了。
南都周刊:你以前做事會給人一種舉重若輕的感覺。但這次看得出來,這個電影你很拼命。會不會有點“成敗在此一舉”的意味?
韓寒:還好。比如說賽車,我已經獲得了足夠多的榮譽,我拿了7個年度總冠軍,當然我想獲得更多的榮譽,我想拿到10個。但如果有一年我比得不好,我也不覺得我之前所有的這些成績都被抹殺。而且我不大會去做那種注定失敗或是不成功的事情。當我好意思在你面前說我做的一件事時,這件事已經成功了。
南都周刊:所以背地里已經下了很多功夫了。
韓寒:不一定說是下了很多——當然是會下功夫的。你做很多事情,不管是背地里還是明地里都要下功夫。反正我現在能很欣然地說這個電影,它就是成功了。
南都周刊:但中國的電影市場有時候不是那么理性,比如一個爛片很受追捧的話,它會分走很多本來應該理性的票房。有沒有這樣的擔心,就是即使你拍得好,但它還是比不上同期上映的其他電影。
韓寒:不會。
南都周刊:為什么這么有信心?
韓寒:就是不會出現。也不是說它的票房會有多好,或者是會怎么樣,但這種結果是不會出現的。我做事情從來不將就,我從來不會說“嗯它雖然怎樣但我和我自己比較還不錯”——反正我以前沒拍過嘛。我的滿意點很高的。反正我覺得這個電影不丟人。
南都周刊:5000萬的投資對你而言壓力大不大?
韓寒:5000萬是制作成本,算是一個中型投入。我相信自己這部片子的質量。當然不是靠粉絲群體,這個沒什么作用——我覺得再火的偶像,死忠粉親媽粉,你做什么他們都買單的,十萬人撐死了。
南都周刊:但去年郭敬明的“產品”是有非常明確的目標受眾的。他知道是拍給哪些人看,也有能力喂飽他們的審美需求。
韓寒:我根本無所謂這些。我不會去考慮受眾是怎樣的,我也很少考慮我的受眾是什么口味,“你最近喜歡什么啊,你喜歡哪首歌啊,電影、電視劇啊,愛說什么樣的話”,然后根據這些拍出來你早就過時了。拍電影需要一個一年的周期,比如你為了迎合大眾用“我和我的小伙伴都驚呆了”這種幾個月前的話,人家覺得你傻死了,所以永遠不要去做追隨者。
南都周刊:做引領者是嗎?
韓寒:也不是,不一定要引領。我現在覺得,就是別在乎那些東西。
南都周刊:那在乎什么?
韓寒:在乎(電影的)工業質量。要在整個水準線之上。
南都周刊:2009年于冬對你拍電影票房的估計是50萬。十年前不管是你還是郭敬明如果說要來拍電影可能都是個笑話,現在于冬來當你的發行人。
韓寒:嗯,時代變了嘛。
南都周刊:時代變的結果之一是你現在做的事情也沒有那么領先那么獨特了。
韓寒:不重要,我剛參加賽車比賽時候也不獨特啊,只是說我這個行業參加賽車比較少。包括電影行業我也不獨特啊,好多人都在做著自己特別前衛的嘗試,我可能比起他們來講,說不定我的片子可能還更傳統呢。一點都不獨特。我覺得所有的事情,不是在于獨特不獨特,而是在于做得好不好。
南都周刊:跟你最早出道比起來,這個時代有變得更寬容嗎?
韓寒:現在和以前有很多不一樣,主要是傳播媒介變了。以前只有報紙、電視,而你所謂的寬容不寬容,主要就是指你身邊的人,他們寬容你就以為時代是寬容的。現在社會環境事實上肯定更寬容了,想做的事更容易實現,但承受的非議和壓力也會更大。因為每個人都會更方便地發出自己的聲音。社會變寬容了,但人與人之間更不寬容了。
南都周刊:在一個夠寬容的時代好像也沒有叛逆的必要了。
韓寒:其實我哪里叛逆,我最傳統了。你看我結婚生子都特別的傳統,包括我的雜文,因為我喜歡民國作家,我都覺得我在努力回到很早的敘述方式里去。你看我小說里,男女之間基本連手都很少拉一下,就別說接吻了。什么“兩片濕熱的唇黏在一起”之類的,就從來沒有過。這部電影也是傳統的,敘事方式,人生軌跡,都是。
南都周刊:那為什么公眾形象里始終會有這個刺頭的感覺,畢竟很長時間里你老和人開戰。
韓:對啊,跟人開戰就是我覺得他們好不傳統啊。
南都周刊:方韓大戰過去一年多了,現在還會想起來嗎?
韓寒:很少,因為我很忙,我自己生活本身特別精彩。這兩年中國最高的(賽車)比賽一共產生了4個總冠軍,4個里我拿了3個。我們的One做得也不錯,現在2000多萬的用戶,每天120萬用戶,除了起點比任何一個文學網站都要大。電影我覺得做得也還不錯。我是不會糾纏的,完全沒有時間啊,我還要不停去創造呢。不過也好,你要是沒有被瘋狗咬過你也不知道自己能跑這么快。
南都周刊:但在那以后,你也確實像是開辟了條新賽道一樣,至少沒怎么寫東西了。
韓寒:其實在2011年我就寫得很少了。我雜文2009、2010年最多,2011年很少,反倒2012年之后又寫了幾篇?!胺巾n”之前我剛寫了韓三篇,那本身也是我對很多事情的一個總結,對雜文的一些無力感的表述。我當時就想和雜文告別,我浪費了太多時間在雜文上。
南都周刊:為什么說是浪費?
韓寒:它是作品,但不是藝術范疇。嚴格地說不是創造?;蛘哒f它們跟時事貼得太緊了,也就是一些時代的衍生品,對我來說貼得太緊就是落伍。而且時代跑在前面,你在后面追,雖然你寫的每句話你都覺得你是基于社會責任,但是回過頭來看你還真可能是錯的。因為貼得緊你必然有局限,以及會被情緒裹挾著走。比如當時你寫到黃一博,他也是個小孩子,他的五條杠,不管幾條杠,其實他就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而你當時用那么苛嚴嘲諷得標準去說它,他的名字就這么容被一個有影響力的作家就一直定在那兒了,這對他人生多不公平。
南都周刊:你當了爸爸,視角和以前不一樣了。
韓寒:會有一點。關鍵是我后來懷疑真的有所謂普世價值嗎?每個人因為它立場的不同,看到、需要的東西真有可能完全不一樣。而且寫雜文它特別容易重復。到2011年我已經覺得它非常消耗我自己,有時候你表達一個觀點,就會有人立即把你劃到某一派里。下次那件事你和他們觀點不一了,就會有人覺得是你對他們的一種背叛和傷害。
南都周刊:就是說中間有一段時間你確實會不由自主地迎合?
韓寒:還好,我注意控制。
南都周刊:現在你再看“韓三篇”,你會對那個時候的觀點有更新嗎?
韓寒:基本上,我覺得有一些更新,但我覺得它說得還是挺有道理的。
南都周刊:“方韓”大戰之前你的公眾聲譽可以說達到最高了,雖說韓三篇激起了很大反對,但那么大聲音本身也是影響力。之前上了時代周刊,奧巴馬都想見你。那時候會不會有點飄?
韓寒:不會,我當時反而是最焦慮的。我覺得沒有文藝作品啊,其實這方面證明我是一個非常非常傳統的人。我也不想見奧巴馬,一個很容易為這種事眩暈的人是不會在比賽中有超強的穩定性的,也不可能能拿到特別好的成績。那真是我人生焦慮最多的時期。
而且整個社會氛圍和五年前也不一樣了。(那時候你剛被叫做“公民韓寒”)是,當時微博剛起來,所有人覺得在什么發言就是打開了一扇自由的窗口。現在都是段子啊,娛樂,之前你一度幻覺強悍的東西早就變得式微了。
南都周刊:那你也順應著時代了?
韓寒:我一直是這樣的其實,我從來都是這樣的,我覺得我們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我希望現實現自我價值。
南都周刊:這也是很聰明的做法,順應著某種潮流,然后在這個潮流中把某些事情做到最大化,通過這樣所發出的聲音都是最容易被聽見的。
韓寒:這是一方面,關鍵我覺得更有意義。如果我現在依然還天天在微博上面發表這個現象不公,那個怎么怎么的,人家會說你們天天就說這些,就沒有自己的生活嗎?適可而止就行了。而且他們會覺得你在表演,有的時候你不覺得自己在表演,但有的時候你情不自禁地也會陷入到一種表演中去就算你不想——太絕望了。所以還是做創作者最不虛無。
南都周刊:關于表演,我采訪過蔡駿,他對你之前有個疑問,他認為一個人不可能一邊反體制一邊把錢賺了,他覺得這個很不可思議。
韓寒:我覺得這是他認知的局限。就像我們開車一樣,有的時候我在賽道上面跑了一圈,我覺得已經不能比這個更快了,這是不可能的,不會有人比我剛才做的事件更快,但是我們車隊請來歐洲的拿過世界冠軍的人,用一模一樣的賽車在一模一樣的賽道里,甚至在輪胎已經被我磨損過一遍的情況下,居然能1公里比我快1秒,那是另外的一個世界。另外的一個世界,不是在這個世界里的人可以想象的。
南都周刊:大部分人年輕的時候都會比較激進熱血,然后有了小孩兒之后,他會有一種生物性上的保守,因為他有了一些想要保護的東西。覺得你現在變得平和了不少,和這個有關嗎?
韓寒:其實我一直蠻平和的,就是講話會有幾個操字。有女兒之后,反倒比賽上我是更激進了。我這兩年的賽車的成績和速度是明顯更快的。好像我覺得自己在基因方面的工作完成了,那就可以更好地實現自我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