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菜譜去旅行

拖了好一陣子，終于翻出堆積多時的文件檔案，一一整理分類，只要是過了時效的，一律扔進垃圾桶；唯獨一只黑色大紙盒里的東西舍不得丟棄，盒內是我在不同的旅途中收集的菜譜，隨我漂洋過海，每一份都是寶貝，標記著旅者的行蹤。

菜譜上有我做的記號，注明點用的菜肴；人的記憶偶有失誤，當初用筆畫下的符號，不管時隔多久，都仍在紙上原來的地方，可不會搬家。菜譜上從而承載著對往事的回憶，每回翻閱，用餐時的情景便毫不含糊地重現，閉上眼來細細追索，便仿佛又嘗到那相同的味道，嗅到盤中撲鼻的香味。

收集歷史最久的菜譜，頂端注記了用餐的日期和地點，那是我首次赴舊金山探友兼旅游時，在灣區一家以海鮮聞名的餐廳索取來的。帶我去吃飯的，是大學畢業后即隨家人移民美國的好友阿藍，他那時剛開始在灣區一家大事務所當律師。兩人重逢第一天，阿藍就請我來這家餐館吃飯。

我們一邊等著服務員拿菜譜來，阿藍一邊告訴我，這家館子“美味又實惠”，在灣區名氣不小，他自己也是餐館的?？?，一個月總會上門光顧一兩次。

菜譜一會兒就來了，卻不是常見的“一本”，而只是薄薄一張淺綠色的紙，上面菜式繁多，光是生蠔和蚌殼類，就有好幾種，其他的海鮮更不用說，好些名稱我連聽也沒聽過，索性請阿藍點菜，一切由他做主。

“那就來些生蠔當開胃菜，佐白葡萄酒挺不錯的，這兒的Ahi生魚片也很棒。”阿藍看著手上的菜譜說，“主菜我們可以點cioppino，分量足又好吃，配上大蒜面包更香。”

Ahi我是聽過的，知道就是夏威夷附近捕來的金槍魚，可這cioppino是啥？“那是湯汁很多的意大利燉海鮮，是這家餐廳的招牌菜?！卑⑺{解釋。

生蠔一一滑下喉嚨，生魚片和生菜色拉也被我們分食殆盡，重頭戲終于上場。只見服務員端來一口大海碗，碗里的材料可豐富了，有大蝦、蛤蜊、貽貝、魚塊、墨魚，還有長長的太平洋蟹足。我先舀了一口湯汁嘗嘗，果然極鮮且甜，海鮮和調味的西紅柿、洋芹，各種香草以及蒜頭的滋味全融進湯里了。美味的cioppino令我一吃傾心，那一回在舊金山停留不過四五天，臨行前硬是拉阿藍到同家館子再吃它一大碗。

隔了三四年，我赴意大利出差，首度踏上cioppino的“原鄉”。那時我對意大利菜還不甚了了，最常吃的意菜無非就是pizza或意大利面，除此之外，真沒概念。加上那時一心記掛著公務，雖然每回找館子用餐，總詫異怎么都沒看到賣cioppino的，但也沒多去想這事。直到工作結束，才總算有心思來問問那一陣子在公務上幫了不少忙的意大利同事，卻沒有一個人聽說過這道菜。

我的疑問始終沒有獲得解答，直到這一天，在家里整理收藏的菜譜，看到cioppino，好奇心再度被點燃，這一回不知怎的，靈光一閃，翻出一本意大利美食書，那是我迷上意大利美食文化后，在倫敦的廚師書屋買來的。

隱約覺得，答案應該就在書里，果然在介紹熱內亞（Genoa）風土飲食的章節，讀到當地有一種海鮮湯，通常會加西紅柿和葡萄酒調味，名叫ciuppin。我想這可能就是舊金山cioppino的“祖宗”，或是早年的意大利移民因思念故鄉味，于是就近采用舊金山灣的海產，仿制出這道佳肴，只是不知何故菜名給改掉了。

不論如何，這倒給了我前去熱內亞一探究竟的好理由，追尋美食，常是讓我踏上旅程的一大動力，不親臨斯地，又哪能確定ciuppin究竟是不是我記憶中的美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