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于改革一樣,中國的反腐也已進入到了“深水區”。“副國級”的前全國政協副主席蘇榮落馬是一個象征。
習近平總書記反復強調,“不論什么人,不論其職務多高,只要觸犯了黨紀國法,都要受到嚴肅追究和嚴厲懲處,決不是一句空話”。如果把這句話理解為僅僅是在表現中央反腐的決心,可能并不深刻。在反腐 “深水區”,它還是一份政治、法律層面的平等主義宣言。
很清楚,中央的反腐,客觀上,已是在當下中國諸多復雜問題的解決中,相當關鍵的一個戰略。
以其中的一個功能—拯救社會道德—來說,反腐正在通過建構一種政治倫理,來改變既定的社會道德生態,從而重構一個新的政治社會格局。在這一點上,政治家或許正自覺不自覺地像哲學家一樣思考。
一般而言,官僚只為自己的個人或小群體利益,對于整個利益集團并無責任擔當,更不用說國家民族了。面對道德潰敗這樣的問題,他們基本無動于衷。政客呢?他們超越了個人或小群體利益,但也更多是為自己所在的利益集團考慮,因此,對于社會的道德潰敗,他們往往無能為力,或并無責任擔當。
政治家和以上兩者有著本質的區別。他們能夠自覺地為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進行擔當,但更注重現實,和對問題的技術性解決。因此,面對道德潰敗這個不僅僅屬于技術性解決范疇的復雜問題,還是有哲學家智慧的政治家最能看到解決路徑所在。
柏拉圖在他的“理想國”中,大力推崇“哲人王”,認為只有哲學家才能治理好國家,因為哲學家能夠超脫于“意見世界”而看到真理。“意見世界”有時候是沒有真正對錯是非的,而且很不穩定。
這當然是一種烏托邦,而且,也不符合事實。畢竟,政治世界主要就是意見世界、利益世界,而不是真理世界。但是,柏拉圖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有時候,不超越意見世界的政治世界并不具長遠眼光,或難以很好地解決某些實際問題。
事實是,無論是否屬于民主政治,現代政治的一個特征,就是政治家們往往更注重意見世界。民意、輿論等,最能激起治理秩序的合法性焦慮,影響甚至決定著政治家們的政治權威以至權力。也因此,很有可能,政治家們追求的只是“事實上的政治認同”,不管什么原因,大家認同我們就行了,而非“道德上的政治認同”,即的確大家認同我們既是一個事實,同時,也是在道德上應該、正當的,因為我們的制度、權力來源、治理能力值得他們這樣做。
但“事實上的政治認同”可能僅僅是一種假象,也容易發生變化。治理秩序的深刻基礎,是“道德上的政治認同”。
這意味著,在制度、權力來源、治理能力上,需要理性的依據,或者,需要哲學的思維。
從現代政治理論上看,政治哲學家們把國家、政府建立在“社會契約”之上,是社會合作,以及大家的意志的產物,從而劃定國家權力與公民權利的邊界,并為制度賦予一種道德上的正當性。這并不僅僅是一種理論的虛構。確實,從歷史事實上看,并沒有什么“社會契約”,可是大家組成社會,成立國家和政府,確實是有契約的,至少心理上是如此。“社會契約”只是對人們的心理契約在道德上的確認,并體現在制度上面。
社會為什么會出現道德潰敗?原因比較復雜。但非常重要的一點是,在社會契約相對缺乏下,和心理契約被破壞息息相關。
一般而言,維系一個社會的道德的必要條件,是制度本身具有道德上的正當性,以及社會的強勢群體講道德。前者是社會契約的制度化,后者是心理契約的社會期待。
中國社會的傳統,由于缺乏社會契約的意識,所以只能靠強勢群體講道理來對全社會做出示范。儒家的一整套理論都在這樣做。道理是很簡單的,人們是一種對公平極為敏感的社會動物。強勢群體,尤其是權力者,占據了這個社會中較多的資源,他們理應對社會盡到更多的責任,包括道德上的示范。如果他們不講道德,不作為,甚至腐敗,對他們來說,無異于耍賴,帶頭破壞能夠維系一個社會正常運轉的道德觀念。而對民眾來說,則無異于同時遭受到權力者的物質剝奪和精神傷害。
這啟動了民眾的心理保護,為了防御傷害,他們也不能再講道德;而吃虧的心態又啟動了攫取最大化利益的動機,于是,權力者的變壞把他們帶壞;但這樣做,他們又傷害了其他弱者,于是后者也不再講道德,相互傷害于是形成……社會的道德生態,就是這樣被敗壞的。
我們為制度賦予了道德色彩,但在現實中,由于民眾缺乏政治參與,以及在某些官員的腐敗下,它往往淪為一種自我宣稱。制度的德性在權力不受約束和官員腐敗中受到巨大的挑戰。就此而言,反腐進入深水區后,踐行政治和法律層面的平等主義精神,其政治和社會功能是兌現和民眾的心理契約,讓全社會樹立對道德的信心,以及對執政黨的政治認同。
但這仍然只是開始。在強力反腐時,政治家的目光,也可以同時放在制度德性的建構上,強化“道德上的政治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