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長的一天

夜色剛剛降臨，在法國卡恩父母的家中，24歲的安德烈·海茲悄悄擰開礦石收音機，收聽英國BBC電臺的廣播。盡管德軍近在咫尺，而一切收聽英文廣播的行為都是被禁止的。但這是個特殊的日子：1944年6月5日。作為青年抵抗組織的領導者，安德烈屏息聽著那些帶濃厚鼻音的一條條編碼消息：“骰子已經在桌上了”“蘇伊士天氣炎熱”“不要開玩笑”最后一條是，“箭頭沒有刺穿”。終于等到了！盟軍第二天的登陸計劃確定要實施了！多年以后，他仍然忘不了那一刻的激動之情。

當晚10點56分，六架由Halifax式轟炸機牽引的滑翔機從英國塔倫特拉斯特空軍基地出發了。機上搭載著英國第六空降師的傘兵們，他們的任務是攻下卡恩運河和奧爾那河上的幾座橋，讓英國、加拿大和法國軍隊的左翼能在劍灘、朱諾灘和金灘安全登陸。飛機的下降非常快，盡管傘兵們為了這次突襲已經訓練了幾個月，但面對即將來到的戰爭，大家還是咬緊了牙關。

6月6日的凌晨，在貝努威爾Bénouville橋（后來更名為飛馬橋）上，18歲的海爾默特·羅梅爾正在放哨。交接的士兵遲到了。掛槍的肩帶深深地陷進肩膀里，他疲倦地再次看了看表，并懷念起遠處的家鄉。頭頂傳來英國飛機的轟鳴聲，但他萬萬沒想到突擊隊員已經到了幾十米外。

英軍突擊隊員悄無聲息地潛進橋頭的炮樓，將熟睡的德國士兵一鍋端。還在巡邏的羅梅爾聽到槍聲后，看到二十來個臉涂得漆黑的人從灌木里沖了出來。他剛剛打出一發報警的閃光彈，便成了當天第一個被盟軍襲擊和俘虜的德國兵。他被趕到齊腰深的海水里，全身發抖。“我一直沒搞明白自己怎能活過這一天。”七十年后，回想起當時的情形，他仍然心有余悸。

6月6日凌晨1點，戰場上空飛來了美軍的C47運輸機，第508空降師H連的中士唐·杰克維夾在一群傘兵中間，思緒萬千。“我不斷地問自己，到底有沒有勇氣朝人開槍。下面是我從沒見過的諾曼底，我想象不出那里會是怎樣的情景。”這位俄亥俄州小伙子是在珍珠港被襲后入伍的，他接受了三年最頂尖的空軍訓練，但從沒踏上過真正的戰場。臨出發前咽下的咖啡和甜甜圈頂在胃里，他忍不住全吐了出來。突然，空降的綠色指示燈亮了：“全體站立，準備行動！”他機械地檢查了一遍全身裝備，接著便消失在夜空中。

與此同時，在另一架C47里，美國101空降師的機槍手唐納德·R·布吉特也跳了下來。他所在的空降部隊是著名的“疾風之鷹”，他們的任務是隔離科唐坦半島，攻擊德軍，并和當天登陸猶他灘的部隊會合。

由于降落傘張得太快，跳傘海拔也過低，頭幾秒鐘布吉特陷入了昏迷。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滿眼都是爆炸的炮彈。“這回完蛋了。”他想，接著就猛地撞上了地面。有那么一瞬間，頭頂閃耀的炮火讓他想起了國慶日的煙花。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把跳傘裝備卸掉了。

在諾曼底密密麻麻的叢林迷宮里，地圖和指南針都成了擺設。他無法定位自己，也不知道離戰場有多遠。周圍是德軍震耳欲聾的的炮火，中間夾雜著密集的射擊聲。黑暗中出現了三個士兵。他無法判斷對方是敵是友，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射擊的沖動。幸好，對方是自己人。

在另一頭，唐·杰克維則落了單。他被卡在三米高的樹上，下面是一座小教堂的花園。他用刀子鋸斷綁帶，滑到地面上。在一片漆黑中，他首先把身上的“蝗蟲”丟掉。這種用于傘兵在夜間識別的發聲器，現在只能幫他更快速地暴露在德軍面前。跟布吉特一樣，杰克維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聽到了射擊聲，然后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德語口令。他緊緊貼在地面上，頭埋在泥漿里，躲過了這支巡邏隊。不在奧馬哈海灘，還有三個小時就漲潮了。美軍沖德軍發出了一輪密集的轟炸，并準備登陸。天氣并不是很理想，海浪很高，毛毛雨讓他們的視野非常模糊。早上6點半，登陸艦靠近了海岸，第一批沖鋒隊員開始登陸。

下士馬里昂·格雷里被沉重的背包壓著，覺得自己快要淹死了。他是美國步兵116軍團A連的軍醫。由于過早被放下海，他和戰友們腳還觸不到地面，就遭到了槍彈的洗禮。德軍早已嚴陣以待，槍彈從四面八方掃射而來，將光滑的海灘變成了屠殺場。

在一片混亂中，格雷里踩到了沙灘。他四周都是呻吟的傷兵。“我連一塊紗布一點藥物都不剩了，只有70支嗎啡。我之所以算得這么清楚，是因為幾分鐘之內它們就全被用完了。”格雷里冒著戰火，一個個尋找傷員，不時在巖石后面躲一陣槍彈。他的手臂很快中了槍，然后是大腿，接著便不省人事。他所在的連有170名士兵，其中91名犧牲，64名負傷，只有15名能夠繼續戰斗。

格雷里和戰友們奇跡般地被一架英國水陸兩用機救走，幸存了下來。而奧馬哈灘直到當天傍晚才被攻下。

在卡昂，年輕的抵抗戰士冉妮·阿爾迪藏進一所中學，試圖躲過當天第二次暴雨般的空襲。英軍和美軍的飛機在頭頂遮天蔽日，呼嘯著投下無數炮彈，然后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這場空襲只持續了十幾分鐘，卻對冉妮所在的小鎮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到處都是燃著戰火的殘垣斷壁，數以千計的平民被炸死炸傷。登陸的消息傳來時，我們曾歡欣鼓舞，但萬萬沒有想到會迎來這樣的滅頂之災。”

1944年6月6日，這個史稱D-Day的諾曼底登陸首日，一共有156000名士兵登陸諾曼底，其中10300人傷亡，德軍方面的損失也不相上下。在這漫長的一天中，盟軍靠無數年輕的生命開辟了歐洲大陸的第二戰場，使得三個月后的最終勝利露出了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