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國教授薪水高,歷來為人們津津樂道,知之者眾矣,無須多說。但是,民國教授薪金雖高,拖欠之事常有,且一拖半年之久,則未必有多少人知曉。
顧頡剛在北大擔任助教,法定月薪100元,上世紀20年代1銀元約合今人民幣40元以上,考慮到當時的物價水平,即一個四五口人的勞動家庭,每月11元就可以維持,顧助教的收入是相當不錯的。卻常常被拖欠,據他在1925年的日記所載:1月薪金,拖欠半年后分三次領取,到6月17日取22元,6月25日取70元,7月16日取8元;2月薪金,拖欠4個月,到6月24日取100元;3月薪金,拖欠將近半年后分三次領取;4月薪金,拖欠將近半年后分兩次領取。
長時拖欠薪水,讓顧頡剛難以維持生計,只好向別人借錢。1926年6月6日,他在日記中寫道:“最近手頭干涸已極,后日須付房金。沒有法子,只得向適之先生開口借錢,承借60元。予感極。自想予家非無錢,父大人亦不肯寄錢,但我意以種種牽阻,終不能向家中取錢,番有賴師友之濟助,思之悲憤。回家后哭了一場。”
拖欠也就擺了,更讓人無奈的是經常不能足額拿到,其時任北大教授的李宗侗后來回憶說,“我在這四年中(1924至1927年)薪金是每月兩百二十銀元,但是事實上,我每月只領到一百一十元,恰好是半薪。”
到了抗戰時期,軍費開支龐大,政府財政拮據,教師薪水減少了兩三成,加之物價飛漲,教授們生活十分困窘。就算在正常時期,薪金不拖欠,足額發放,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是家口眾多,就是揮霍過度,錢總不夠用。
1919年,魯迅在北京買下一個大院落——八道灣11號,一家人得以團聚。照說魯迅和周作人的薪水收入都不低,供養一大家子十三口加上幾個傭人,應該相當輕松。但由于羽太信子(周作人妻子)掌握家庭開銷,揮霍過度,經常入不敷出。
許廣平在《魯迅回憶錄》中談到:有時茶余飯后,魯迅曾經感嘆過自己的遭遇。他很凄涼地描繪了他的心情,說:“我總以為不計較自己,總該家庭和睦了吧,在八道灣的時候,我的薪水,全行交給二太太(周作人妻子),連周作人的在內,每月總共有600余銀圓,然而大小病都要請日本醫生來,過日子又不節約,所以總是不夠用,要四處向朋友借,有時借到手連忙持回家,就看見醫生的汽車從家里開出來了。我就想:我用黃包車運來,怎敵得過用汽車帶走的呢?”
為了生存,或是為了開拓更寬的財源,民國教授經常在外面賺外快。
賺稿費和版稅,是教授們賺外快的一大途徑。當時的稿費和版稅標準可不低,在官辦報刊發表文章,稿酬每千字4—5元;民辦刊物的一般稿酬為每千字1—3元。田漢在1935年到1936年間在《新民報》上發表劇本、評論、詩歌、散文共40萬字,共得稿酬1200元,基本上是千字3元。魯迅的文章一般稿酬是千字3到5元,胡適是千字5元,甚至更高。商務印書館元老張元濟日記1918年2月2日載:“胡適之寄來《東方》投稿一篇,約不及萬字,允千字6圓。此連空行在內。”也就是說,胡適這一篇文章就約有60元收入,相當于當時一個縣長三個月的薪水,足見當時文章之值錢,羨殺今天的碼字工。
另外,民國時,版稅的標準一般在10%—20%之間,胡適在新月社自訂的版稅標準是:初版15%,再版20%。這個標準絕不遜于現在。
正因為稿費、版稅收入可觀,魯迅到上海后,干脆辭掉一切公職,做一個純粹的自由撰稿人,依靠版稅、稿酬為生,每月收入700多元,相當于現在的2萬多元人民幣,而當時上海一個四口之家工人的每月生活費不到40元。魯迅能夠堅持他的自由思考和獨立人格,這得益于他殷實的、不依附于權力的收入。
胡適更是稿費、版稅收入大戶。據《胡適書信集》可知,1928年12月,亞東圖書館送來一張賬單,上面寫明胡適幾種書籍的版稅和稿酬,綜合加總,胡適一共拿到版稅和酬勞達三萬銀元,合今人民幣約120萬元。乖乖,這是要沖擊作家富豪榜的節奏么?
胡適從1930年11月到1937年7月住在北平的7年間,他正式出版的專著、選集有20多種。陳明遠先生在《何以為生:文化名人的經濟生活》一書中說,胡適的月薪加上版稅和稿酬,估計每月平均收入1500銀元左右,合今人民幣4.5萬元,年收入合今人民幣54萬元。鑒于當時物價水平,這樣的收入堪稱富有了。而且很顯然,胡適的版稅和稿酬收入此時已經超過薪水。
兼職社會職務也是民國教授們賺外快的重要途徑。20年代末魯迅應邀擔任民國政府中央大學院的特約撰述員直到1931年底,該職月薪300元。上海藝術大學教授田漢,因為專業優勢,曾被邀請擔任藝華影業公司的總顧問,月薪200元左右。這些兼職雖說發不了財,但補貼家用綽綽有余。
較為普遍的是在其他學校兼職上課。20年代的授課費是每小時3至5元。李宗侗說:“彼時北平的教育界,皆因欠薪而難維持生活,于是兼課之風大作,常有人兼課到五十幾小時一星期。”即便按規定“兼課每星期鐘點不得過四小時”,一個教授在外兼課每月最少也有幾十元收入。像陶希圣是北大教授,在外面五所大學輪流講課,每月可得100元,等于一個助教的月薪呢。
另外,教授們開講座、做演講,即我們現在俗稱的“走穴”更是撈外快的辦法。學者劉超說,“20世紀30年代的陳垣、胡適等學界名人月薪有五六百元,另有大量稿費、演講費等,平均月人達1500元以上。”可見,演講也來錢。不過來錢之快似乎不如今日教授申請課題費。
其他教授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譬如聞一多,他在西南聯大除了到中學兼職做教員,每月增加了一石平價米(160斤),還有20塊“半開”(云南通行的地方貨幣,兩個半開合一銀圓),還給別人刻印章賺錢。
1944年4月,聞一多在昆明的民主報刊登《聞一多教授金石潤例》的廣告,梅貽琦、蔣夢麟、朱自清、沈從文等知名教授具名推薦,收費標準是“牙章每字1000元,石章每字600元,邊款每五字作一字計算,潤資先惠七日取件”。名教授治印,慕名求印的接踵而來。
從1944年4月到1946年7月,三年之間,聞一多在印譜上留下1400方印,平均每天差不多刻一方。收費標準如此之高,求之者如此之眾,刻印如此之多,想必聞一多的外快賺了不少,他風趣地自詡,“我是一個手工業勞動者”。其實,假如“手工業勞動者”賺錢比教授還多,做個“手工業勞動者”又有什么呢,誰規定教授的收入一定要比手工勞動者高?只是賺錢的方式手段不同罷了。
民國教授兼職多,收入多,實乃知識處于“賣方市場”,且質量上乘,求者眾,價錢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