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四歲的張嘉佳鬢角一片花白。和他聊天的時候,造型師正往他臉上一層一層地涂化妝品,他將代替寧財神作為點評嘉賓,到江蘇衛視錄制《非誠勿擾》。
“頭發白得太夸張,還是稍微染一染吧?”“不需要”,張嘉佳對這簇白發似乎并不介意,但最后還是聽從了造型師的建議。為什么年紀輕輕就白了頭發?“2012年一下就白成這樣,真的蠻奇怪的。我本來是長頭發,因為那段時間(婚變),嘩啦白了,有人說,臥槽你cosplay楊過啊?”
也是從這一年開始,結婚半年的他離婚,滿世界旅行400天,買了300張機票、火車票,結識了476個旅館老板,花光了所有的錢。2013年,回到原來生活軌跡的他把過去的這些事寫了出來,晚上九十點一篇篇地在微博上發布。
這些既痞氣又文藝的“睡前”愛情故事集結在小說《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里,半年內竟賣出了逾200萬冊,今年6月更是添進9個新篇,出版精裝升級本。
其中的一篇《擺渡人》,由張嘉佳編劇,將被王家衛拍成電影,劇本目前已確定下來。
第一次見到偶像王家衛,張嘉佳說,“激動得差點想撲上去親他。”
接到王家衛的電話是在去年,當時王問他,“你故事里有適合梁朝偉演的角色嗎?”他喜極,“就算沒有,編也要編一個出來。”那會兒睡前故事還沒出版,經圈中人推薦,王家衛看了這些故事,“每一篇都是一個電影大綱”。
兩人很快約在上海見面,“見第一面時大家傻笑,聊了一會會之后覺得必須上酒。”從劇本聊到生活,連著兩三天都“喝大了”。
張嘉佳說,王家衛日常生活中是個很節制的人,很少應酬,但兩個巨蟹座碰一塊兒,沒辦法理解其中的默契。默契在于,整個劇本從頭到尾沒有發生分歧,“可能因為我骨子里有很大成分是王家衛了。”
張嘉佳的觀影史是被王家衛的《東邪西毒》刷新的。念高中時,有一次到影碟店租碟,當時店里正放著《東邪西毒》,作為金庸的擁躉,他掃了一眼,“打得很激烈,趕緊租回來看。然后到家嚴肅地看,的確打得很厲害,可是他媽怎么看不懂呢?!”上大學后,他在宿舍重看很多遍,還做了人物之間的關系圖—“慢慢懂得連渣子都不剩了”。在張嘉佳看來,這部電影從人物、音樂到色彩都很巔峰,對他的影響也從此扎了根,電影里張曼玉的那句“我最好的時候,你卻不在我身邊”,至今仍在他耳邊常常徘徊。
這種影響,一直延續到寫《擺渡人》的劇本時。劇本第一稿就像商業版、都市版的《東邪西毒》,張嘉佳寫好后激動地拿給王家衛,卻被潑了一盆冷水,“你不能這樣,你需要你自己的東西。”他覺得,王家衛作為大師級導演的過人之處正在于此,他把你的東西拍成電影,不是給一個框架,把你在里面框死,而是按他的理解,把你最好的部分引導出來,“就像錢其實都在你的口袋里,這個口袋5塊,那個口袋10塊,他幫你把它們通通掏出來,你會發現這些錢都是你自己的。”
改劇本的時候,張嘉佳幾次找到王家衛,“渴望地瞪著他”問,故事總體感覺OK,但順序、細節總有點不對勁怎么辦?得到的回復永遠是4個字—“我知道了”。
張嘉佳說,兩人最初聊劇本,聊的都是故事里的往事,王家衛問他,寫這個故事的時候,你在干什么,有沒有什么東西被藏起來了?最感動的一次,他看到王家衛把電影里可能用得到的臺詞,全部在書里標好并打印出來,手上那本書也被翻爛了,夾著各種各樣彩色的標簽。
“電影《藍莓之夜》里,男女主角永遠不會走過那條馬路,跟對方捅破心里的窗戶紙。其實感情很多時候就跟那條馬路一樣,窗戶紙到底是捅不破還是自己不想去捅破?你很難判斷對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在睡前故事中,張嘉佳也寫過很多類似的感情,但乍一看,很難把它們和王家衛的電影聯系起來。他說,在王家衛那里,人物和故事是千纏百繞的,但在他這里,主人公的情緒千纏百繞,情節和敘述方式卻是直接的,這是他在王家衛的文藝體系里面逐漸抽離出來形成的自己的風格,為此花去了漫長的時間。
上一句還是“我去你的三姑夫”等無節操詞語,下一句立刻文藝腔襲來,“世事如書,我偏愛你這一句,愿做個逗號,呆在你腳邊。”有記者總結張嘉佳的無節操和小清新混搭就像韓寒和郭敬明的結合,他反駁,“壓根不是!”他說他的文藝范來自王家衛,嬉笑怒罵則來自周星馳,“無比喜歡周星馳的《喜劇之王》”。
“矯情”,張嘉佳用這個詞形容自己和王家衛創作上的共同點。他覺得矯情是一種正常人都具備的豐富情感,完全不是個貶義詞,并隨手“矯情”了一段:“對于創作者來講,必須保持心是柔軟的。如果你的心是柔軟的,劃過你心臟的聲音有細微的變化,你就能聽到那是一首歌。就像手機屏幕的像素越高,呈現的色彩就越鮮艷越漂亮。”
《從你的全世界路過》火了以后,張嘉佳曾莫名其妙地接到過南京盜版商的來電,對方笑嘻嘻祝賀他,說要請他吃飯,因為這本書讓自己賺了很多錢。
年初在廣州,連續8個小時簽1.2萬本,這個數字超過于丹當年最火時候的紀錄。
書上市之前,張嘉佳發了一條微博:“如果賣過50萬本,我就裸奔。”上市兩天后,他把這條微博悄悄刪了,因為,“出大事了”—網店上架第一天,20萬本首印售罄;兩個月時,賣破百萬。
書中的33個故事來自張嘉佳的微博,寫的全是青春里的癡男怨女,深陷愛情泥沼,低到塵埃里去。自制搞笑導航儀表白的茅十八,撞壞前女友的車只為賠錢助她渡過難關的管春,癡癡追隨心上人但總被放棄的小玉……這些虐心又溫暖的故事,治愈了不少深夜游蕩于網絡的失眠者。
故事大多是他和朋友的真實經歷。書里面那個每天靠伏特加度過、3個月胖了20斤的陳末就是他自己,最夸張的一次是在毛里求斯的海邊,宿醉醒來發現自己身在飛機上,將要跳傘。他忘了就在前一晚,喝醉后的他找地陪簽下跳傘生死約。
張嘉佳說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文藝青年,也許別人會抨擊,旅游就是旅游,矯情地說什么旅行?但他覺得,兩者就是存在區別,旅行是旅途中的修行,也正是那趟400天的旅行改變了他。
有過3次抑郁,曾有整整一年靠藥物控制癥狀。他試圖用一句話甩掉黯淡過往:“每個人的一生當中,都會經歷最長的一夜。”他說他也把這種價值觀放在了睡前故事里,所以,每個故事到最后總能浮泛起一絲暖意,治愈了自己,也治愈了讀者。
“150萬次轉發,超4億次閱讀,5個故事正在變成電影。”這些數字被印在書的封面。更有人評價,“懂事之前讀《小時代》,情動以后讀張嘉佳。”
編劇史航不是張嘉佳的典型讀者,“是競爭對手”,但這不妨礙他對張嘉佳的欣賞:“書到手讀了五六篇吧,張老師每次開篇說故事都挺有意思,最后引出些闡述、結論,比說教高明,相當于指教。有點像好友電話里跟你哭訴近期不幸,你都陪著哭了十分鐘,忽然發現人家是押著韻說的。這種保持距離的有情文筆,佩服。”
張嘉佳受邀代班了幾期《非誠勿擾》,但他認為自己并不適合這個節目,“孟非是主持人,站在道德高度上平衡的那一個,黃菡是溫和的、和稀泥的,如果要組成三角,需要一個尖銳、偏執的人。但其實我的本質跟他倆挺接近,3個人一起和稀泥就不好了。”
“我也不算毒舌,我覺得沒有資格教一個人怎么去做,大家都不了解,你見第一面,我也見第一面,我怎么知道你倆合不合適呢?”
睡前故事火了以后,他每天收到的大部分私信是關于情感困惑的,原因千奇百怪,困惑永遠是,“我該不該”—該不該愛下去,該不該放棄,該不該等?“但是我不會有答案”,張嘉佳說,每個人經歷的事情不同,而他認為情感是沒有導師的,只有時間以及你自己會告訴你該怎么做。“比方說我今天碰到一個問題A,我用方法A把它解決了,然后你來問我,說你碰到了問題B。但我不能把方法A給你。因為我們兩個不同,可能我是巨蟹座你是水瓶座,答案永遠只是因人而異。”
“不是推脫責任,而是我真的只能回答這些東西,我甚至只能告訴你,天總會亮的,你只有在被時間像個浪潮一樣推到一個高度之后,才會豁然開朗。”
有時候,他也會建議讀者去做對自己好的事,“哪怕明天老公要跟你離婚,那今天你加班多掙200塊錢也是好的。”
“關于情感,我的態度都在書里面,再有問題,去找連岳、陸琪就好。”張嘉佳說自己沒打算往情感專家上面靠。
同因書寫青春出名,他說他和“韓(寒)老師”、“郭(敬明)老師”不同的是,沒有那么早走紅,也就多了份普通人的市井,他的故事主角們,大多經歷過婚姻。也因此有人說他寫的是狗血八點檔,他反駁:“真正的狗血和接地氣是人和人之間為了利益撕破臉皮,比如一對夫妻離婚,為了房產證吵、鬧、打,還把七大姑八大姨也拉扯進來。但我的生活中沒有這些,所以我也不在故事里寫這些。我可能和你分分合合,但我對你的感情始終是真的,我可以為這份感情犧牲付出。”
有一陣發現自己紅了,張嘉佳有過困惑:“以前是小眾的文藝青年,突然成了最大眾的那一個。就像《董小姐》這首歌,一開始大家覺得逼格挺高,后來一下子感覺low了。”
但他很快從這個困惑里出來。以金毛犬梅茜的視角寫成的新書將要出版,他要繼續一邊犯二一邊文藝下去了,“讓大家再震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