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jié)放假,回了一趟農村老家。呼朋引伴,飲酒暢談,好不熱鬧。
回憶往事,是談得最多的內容。尤其是和長輩們在一起,說起小時候一些自己也許都記不得的事情,既有溫馨也有心酸。一位“70后”兒時玩伴的往事,就讓人唏噓不已。
故事是這樣的,那時候家里4個孩子,他最小,出生剛1歲,母親精神出了點問題。大人喂奶是不成的了。家里實在太困難,1歲的小孩子也不可能喂玉米窩窩頭,眼看就養(yǎng)不活了。有鄉(xiāng)親出面,介紹了一對吃公家糧,但一直沒有生育的夫婦來領養(yǎng)他。
到了談定的日子,這位“中間人”拎著包好的幾根油條(在北方農村不少地方,30多年前,春節(jié)去親戚家作客,幾根油條要仔細包好,算是稀有和珍貴的禮物),一包白糖,就把孩子抱走了。這位兒時玩伴的祖母坐臥不寧,最后還是舍不得,跑著又把孩子搶了回來。禮物自然也退了回去。弄得那位“中間人”連連說:怎么能這樣,怎么能這樣,都說好了的!
說完這個故事,兒時玩伴的長輩還笑著說:你們不知道,那時候我心里還很氣呢,怎么又抱回來了,油條吃不成啦。生怕我們產生誤解,長輩趕緊又補充道:那時候小,不懂事。其實,不用解釋,我們這些晚輩也都理解。
類似的經歷,挨餓、吃不好甚至可能被家境好一點的人家抱走,不少“70”后尤其是農村出來的應該都有過。今天的生活已經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兒時的經歷一定會沉淀為人們心理的一部分,在某些關鍵時刻就會被喚醒。挨餓的共同經歷,也一定會對我們的選擇和判斷產生影響。
有意思的是,國家領導人,比如習近平和李克強,在不同場合也多次講過自己以前挨餓的經歷。當然,領導人講這些經歷,包含著自己想要表達的“大義”。比如習近平講“文革”期間,“三月不知肉味”,一次家里寄來幾塊錢,買了幾斤石槽子里冷凍的豬肉,回來還沒燒就和同學把肉切成片吃,“味道還很鮮美!”講這個故事,他要提醒大家不能輕言糧食問題已經過關了,無論何時飯碗都要端在中國人自己手里。同樣,李克強近日訪問糧農組織總部的時候,也再次回憶起親身經歷的吃不飽飯的艱難歲月,他想表達的道理是放權給農民,發(fā)展家庭農業(yè)。
領導人分享以前挨餓的經歷,容易引起大家的共鳴。這樣的舉動也給出了一個衡量政治家的重要價值刻度—民眾的生活過得怎么樣。
由此,記者聯(lián)想到的是,民生多艱的事情,古今中外都有過,但現(xiàn)在對于歷史問題、對于過往政治家的一些爭論,有一種傾向是,從既定的價值立場出發(fā),有意無意地遮蔽掉當時普通人生活的真相。哪怕是承認真相的,也會給出這樣的對比:過去是吃不飽,但人還是有理想的;現(xiàn)在生活是好了,但理想又如何呢?
在這樣的描述中,政治家日益“先知化”,在他們的信念面前,普通人生活得再艱難似乎也成了可有可無的事情。甚至可以這樣說,只是因為信念的崇高,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惡”也變得“圣潔化”了。用我們常說的話就是,目的證明手段。
德國思想家韋伯曾經區(qū)分過政治家的信念倫理和責任倫理。兩者并非截然對立,但政治家在追求理想的時候,責任倫理的要求就是政治家要始終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聯(lián)系到挨餓這個話題,無論什么年代的政治家,追求何種理想,都不能犧牲掉自己對民眾基本生活負有的責任。當我們評價這些政治家的時候,民眾的生活實況也就是不可放棄的評價標尺。當后人只對這些理想感興趣,而對實際中發(fā)生的“惡”視而不見,那么我們也應當對之保持警惕之心。
從個人挨餓講到如何評價政治家,好像跨度很大,實則不然。其實,對于很多人來說,挨餓的經歷經常會化作一種為了生存不擇手段的“饑餓理性”。這樣的“生存智慧”在今天的社會并不鮮見。這是不幸之后更大的不幸。這個世界也許仍然需要“先知”,但假如政治家的責任倫理建立不起來,民眾即使不挨餓了,但也一定會受別的人世間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