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 歌
母親去世一百天了
她的房間是
空的。僅有一只鐘。
她死的那天我獨坐在床上
想到肉體和鞋
想到了生活和冰塊
天下著雨,下著雨
一直下個不停
啊,太陽不會嚇著死亡的面孔
去了母親的墓地,我穿上
雨具,戴上
一朵與白花不一樣的花朵
如果母親召喚了,我想
我會和姐姐站在
一顆碩大的榆樹下一動不動
觀 察
我看到烏鴉比麻雀更早地
來到這棵冬天的
樹上,站在枯枝上
沒有一片葉子遮住它的身體
風吹動它的翅膀
它也沒飛走的意思,而是在
尋找它貧乏的食物。我仰起頭
看著它,感覺一陣風從
內(nèi)心里吹過。哦,它和我一樣
想把眼前的生活變成一種
有滋有味的日子。一群麻雀
嘰嘰喳喳地飛來
分散了它們的時光
一只烏鴉卻保持了它完整的時光
在它們的叫聲中
烏鴉沉默著
如同我將一顆有欲望的心
不露聲色地隱藏在成熟的中年時光里
故事不是在現(xiàn)實里發(fā)生的
這里很安靜,這里的樹
是紅色的。這里的蝙蝠
是會說話的。每天有一個
孩子從這里經(jīng)過
他爸爸告訴他:這里有個很老
很老的人,他是神
孩子喊他貓頭鷹爺爺
爺爺還沒死,但快死了
可是天上還有一天的星星
水里的魚在唱歌
山上的風車還在轉(zhuǎn)
孩子問爸爸:神也會死嗎?
爸爸說:這就看他和上帝的關(guān)系了
路過這里的人
身體里藏著一些不明白的東西
爺爺臨死前說,順著風
他們會飛的。爸爸否定了這個
認為地球的引力
會吸住他們幻想的器官
到了夏天,孩子說
蝙蝠會吃掉爺爺?shù)氖w
他在后院里
用鐵皮和玻璃為爺爺建造一個漂亮的墳?zāi)?/p>
鴕 鳥
吃完了晚飯,我問兒子
你可知道
鴕鳥是個什么樣子
兒子說鴕鳥很大,很大
跑起來比馬還快
我哦了一聲
兒子說我是在動物世界里
看到的,鴕鳥
不怎么說話,一個人
有點孤獨的樣子,看到一只
小鳥飛來,它的
翅膀就松動了一下
但還是站在原來的地方
我哦了一聲
妻子坐在一旁咯咯笑
你“哦”什么啊
兒子可是動物的朋友,你呢
校園里的女藝術(shù)生
下課后一位穿紅色蝙蝠衫的女生告訴我
有時她夢見
一條蛇纏住了她學(xué)過的知識
簡單的歷史
和沒有時光的地理
被裹進巧克力的氣味里
她在夢里用一把自動手槍
來處決了它。當她用雙手捂住耳朵時
老師說,沒有知識
就沒有希望,處女受到了威脅
她說,她不可能
在同一個晚上被兩種不同的藝術(shù)形式洞穿
拍 照
咔嚓一聲,我的臉,表情,人體
被拍照了下來
百分之一秒的時間。而我
是否忽略了陰影里
漫長的一生。由此可知
我的光線是由焦距內(nèi)的黑暗
形成的一個人
那咔嚓一聲叫我恐懼
我不相信
一生中的百分之一秒的人。
姥 姥
我的姥姥住在一個叫洪鎮(zhèn)的鄉(xiāng)村里
我去的時候她已經(jīng)死了
她的兒孫們都出外打工去了
有的在上海,有的在北京,有的在深圳
有的在海南,還有的在烏魯木齊
她死在床上幾天了
還沒人發(fā)現(xiàn)。這兒幾乎是一個空村子
這里的老人都像幽靈一樣
活著,這里的女人們也隨男人們走了
我來的時候什么都聽不到
狗的叫聲,鳥兒也似乎飛到
城市里去了。姥姥
在無聲無息中離開了
當年開滿村莊的映山紅,我想,那成了
我夢中的一個地方。是一陣風
吹開了姥姥的家門
人們發(fā)現(xiàn)她死了,幾只烏鴉在
屋頂上叫個不停。這一天她的身邊
沒有太陽,也沒有她的兒女
辦完了姥姥的后事
我坐在“飛燕牌”大客車上
一聲不吭,默默轉(zhuǎn)動著
從姥姥手上取下來的一串閃亮光滑的佛珠
關(guān)于日記
2013年我想好了一定堅持寫日記
每天都寫,哪怕是幾個
沒有意義的字。如今過了很多天
我沒寫一篇。除了孩子
和麻雀,似乎眼前的
一切都是光禿禿的。以后的日子呢?
或許一個人抽煙,一個人喝酒
一個人在大街上游蕩
一個人償還因錯誤而欠下的債務(wù)
有人說在日記里
要記下簡潔的真理,如同記下一片
落葉。有人說也可以記下
你早上出門時看到的第一個人
第一只鳥。也有人建議我
不要在一個平面上轉(zhuǎn)動
要像溜冰似的滑出它應(yīng)有的曲線
是的,我應(yīng)當努力
無論是星期三還是星期一
我還得四處走走
多看看,多想想,看有什么可寫的
玩游戲的孩子們回家了
玩游戲的孩子們回家了
天下著雨
我一個人站在
他們走后的空地上
緩慢地將手從口袋里抽出來
啊,我的孩子
還沒有思想。我的妻子
也沒理解虛假的婚姻
而孩子們的光線越來越暗了
我的女人在她的路上
沒有把她的生活全部帶回家
在一間沒有打開窗子的房子里
我只好同意她將
“家庭”理解為“巢穴”
嗯,對,都是一樣的
她推開門走了,我才想到
要在一個適當?shù)臅r間里
告訴她,我所理解的快感是
能夠恰到好處地
和我的精神打個令人心動的擦邊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