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暮之春
只一剎那,春天便老了。
老了的春天,有白色的胡須和眉毛
松弛的軀體和步履。
院子里枯敗狼藉的白菜,瘦高細弱的菜薹
萎靡的花朵呈現松散之狀。
油菜越長越高,即將抽薹的大蒜
舞動寬闊枯竭的葉片。
垂暮之春被母親的鋤頭一一挖除
陽光下,濕漉漉地晾在門前的泥地上。
在曠野,垂暮之春是一頭蒼老沉默的水牛
污泥中,一雙烏黑的眼睛盯視浩蕩的流水
看溝渠匯入溪流,溪流匯入江河
一去不返……
殘花敗柳。星月燃起的農事里
竹筍長高,松濤變厚
青黃濃烈的樹葉爬上了森林的脊背
垂暮之春是藍天下一片久違的紫云英
被父親的鐮刀收割,犁耙翻耕
泥水飛濺的水田里
埋著一畈孤獨的蛙鳴。
野畫眉
——讀阿來長篇小說《塵埃落定》
有時看見,有時看不見
你的鳴叫,被一只巨大的手
釘在墻上——
細小的、宏闊的光芒,波濤般
在我眼前展開
那細小的、宏闊的光
是不斷流淌的命運的圖騰。
聽,在這個早晨的雪花中
我又撞上你了
遠遠地,你小小的堅硬的身影
折斷了白雪的翅膀
這是一種預言嗎
這不同于童年的、繽紛的
砸向我的天空的碎片和藍。
——再大些吧
或是立刻消失
我知道該來的終會來
就像這一場雪
它漫天洶涌地飄落,也會
毫不遲疑地停留、融化。
烏 鴉
一只被人們認為不是烏鴉的烏鴉
它飛臨我們的天空已久。
這貌似的布道者,一呼百應的王
擁有比雪還要白的羽毛
比閃電還要亮的光亮
白色的烏鴉,用碩大的翅膀
遮蔽陽光,又反射陽光
有時從天上放下溫柔的梯子
有時播撒香甜動聽的音樂。
“看啊,一只白色的吉祥鳥。”
它的偽裝換來了一片歡呼。
“它只是一只烏鴉呀。”
當它展開華麗的翅膀飛過窗前
我看到它身上深藏的巨大陷阱
——那緊緊夾在腋下的
比黑夜更黑的肚腩。
一件棉袍
一件淺絳的棉袍
掛在木質的衣架上
仿佛一個人高大的背影
明亮,安靜,節制
又仿佛一個啞巴
不說話,靜靜地看著世界
內心有些許波瀾
一件繡著淺色花朵的寬大棉袍
穿在身上
溫暖,舒適,妥帖
一個人穿著,會把感覺
帶給另一個人。
他們把激情、甜蜜
藏在厚厚的棉膽里。
一件不常使用的棉袍
更多的時候
靜靜地掛在衣架上
像一個人的默默站立。
立 冬
日歷上的節氣不是氣象學的意義
也不是現實生活的意義。
譬如北京、河北的那場雪
沒有下在立冬之后,而是下在金秋十月
那場45厘米厚、60年不遇
圍困了數十萬人、幾千臺車輛
也凍死了3個日本人的暴雪。
“立冬之后天氣會更加寒冷。”
是誰說出了普遍的真理?
在落葉沙沙的風中
我不擔心雪,只擔心
另一種滲入根部的災害
以悄無聲息而又曠日持久的方式
顛覆我們平靜的生活。
燈
這堅硬的、排列整齊的人間煙火
落入河流
便變成了一排排柔軟的星星。
黃眼睛黃皮膚搖晃著水光
柔美的腰肢彎曲了流水的手指
河流依然從樹叢中匆匆穿過。
一日將盡,這是沉默不驚的天光
給我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