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孫曉晨創作了一個名為“咔嚓”的作品系列,這個系列主要是以“老相機”為表現對象,還旁涉到“老鏡頭”、“老膠卷”等相關的題材內容。關于“咔嚓”的創作初衷孫曉晨自己說得很清楚,那就是“藝術家對于歷史的自我看法”。事實是從新世紀以來年青一代對于歷史的關注度明顯上升,而且這種趨勢在當下已經變得愈加的明確。但是新一代眼中的歷史,已經不是整體性的概念而是被撕裂以后的過往碎片,因此在自己的創作中,年輕的藝術家們并不像50年代出生的藝術家那樣高調強化歷史時代的意識形態,也不像60年代出生的藝術家那樣對于逝去的歲月冷嘲熱諷和玩世不恭,更不像70年代出生的藝術家那樣“未老先衰”般地沉浸于自我記憶而喃喃自語。正如孫曉晨在“咔嚓”系列中所抱持的態度,青年一代更加強化了自我的立場,并熱衷于不偏不倚地呈現所謂的歷史真實。
同樣顯而易見的是,藝術家肯定不是歷史學家,他們更多從事的是創造性的工作而不是對過去史實的如實記錄。在孫曉晨的“咔嚓”系列中,“老相機”、“老鏡頭”、“老膠卷”是以極其真實的再現方式出現在我們面前的,除了通過詳盡添加的諸如“標牌”、“刻字”等類似繪畫的細節來標示出文化歷史流逝的觸目驚心之外,孫曉晨更將傳統的陶藝進而轉化為針對具體造型、色彩、質地甚至是模仿器物外層“包漿”的敘述手段。也正是在這一轉化的過程中,陶瓷不再是某種特定的材質,也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工藝,而是被有意識轉化之后的當代性創見及其媒介方式。至于“咔嚓”的作品命名,或許有人會對應于“照相”的主題而僅僅認為是某種聲音化的模擬,但在我看來“咔嚓”既是通過對過去的定格而發出的追思慨嘆,又是對現在的某種預言——現在是過去的未來,更是未來的過去。
歷史感是一種很好的創作資源,但是它對于藝術創作的意義更落實為在過去和未來之間的現實態度,也就是說所謂的歷史觀只有轉化為當下的文化立場才能更具價值。經過2009年的“咔嚓”系列,孫曉晨在找到自己的題材和材質的同時,也開始反省自己在創作中的那些不足。孫曉晨認為2009年的“咔嚓”系列帶有更多的仿真性,而過多的模擬會令他的創作走向細節化而繁瑣零碎,尤其是對質感的過度關注不免帶有某種炫技的色彩。在另一方面,孫曉晨開始關注場景化的呈現而不是單體性的展示,開始強調空間的氣氛而不是功利化的觀賞。由此孫曉晨實質性地拓展了自己的創作疆域。
2011年孫曉晨的創作是圍繞著三組作品而展開的,這三組作品被統轄于“咔嚓—洞鑒”的名稱,又分別以“均衡”、“黜陟”、“人欲”作為各自的主題。基于前期反省的結論,孫曉晨力圖強化自己創作的文化針對性,并進而重組了作品的結構。場景化無疑被提升為某種原則,因此“照相機”在各具細膩特征的同時,首先被統和為一種“群像”的面貌,其次則被整體地放置于空間的一側,共同面對著同一個對象。場景化的結構,不僅有助于組合性的關系達成,同時也營造出獨特的空間氛圍。
與此同時,場景化的意義還由于一種意味深長的“互視”關系而得到了進一步彰顯:在空間的一側,孫曉晨通過放置“天平秤”、“圈椅”和“佛像”,來暗示權力的爭斗、名譽的榮辱以及欲望的掙扎,雖然“天平秤”、“圈椅”、“佛像”都是些漸行漸遠的歷史影跡,都是些封塵已久的記憶碎片,但是在這種相對放置所形成的“互視”格局中,它們成為了在同一場景中的關乎過去也關乎當下的文化象征。
從更深的層面上加以闡釋,孫曉晨的這種場景化的“互視”結構更類似于中國古代詩文中的“互文”的修辭方法,即所謂的“參互成文,含而見文”。看似各說其事,實則相互呼應、相互闡發、相互補充,在相互交錯和滲透之中整合為一。事實上正如孫曉晨以“洞鑒”為名,藝術家以古喻今也以今溯古,冷靜剖析著的是人類自身的陋習劣根和頑冥不化。
立足于場景化的實踐,孫曉晨也從純然的雕塑性創作轉向了空間性創制,這種轉機也給了他更多的騰挪余地。一方面孫曉晨不再以單件作品的完成視為創作的終點,他開始把自己的創作延伸至展示的空間之中,并享受著這種作為“導演”的無限樂趣;一方面孫曉晨也開始根據場景氣氛的需要,加入了現成品的有意義的挪用。而現成品的挪用在體現其與生活之間原有關系的同時,突顯的則是藝術家選擇的意義和動機,更有意思的是它們還與孫曉晨的“相機”之間形成復雜而難以剝離的關聯,產生某種難辨贗偽的真相迷失,從而激發了觀者的互動性和現場感。





當代藝術與傳統文脈的嫁接向來是個棘手的難題,也鮮有人嘗試。咔嚓新作洞鑒系列即是用當代藝術的慣用手段來嫁接中國古時文人俊杰推崇備至的思想,向當下社會的走向闡釋自己的觀點并進行發問。洞鑒均衡的圍觀對象是舊時的天平秤,天平是關乎價值觀和公平觀的象征物,更帶出了中庸以及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先賢哲思,直指當下社會存在的一些不平等不公正的社會痼疾。還有以圈椅為聚焦對象闡釋體制權力觀的洞鑒黜陟。曉晨的作品體現了個人創作的藝術訴求。在全球化語境下,借助固有視覺經驗,在此基礎上進而鍛造出了他個人獨特的視覺語匯和創作方法,并形成了有益于藝文發展的當代性創見。在我看來,他的“咔嚓”老相機已然具備了成為國際化符號的潛質。——呂品昌(中央美院雕塑系主任、教授)
在孫曉晨的新作“洞鑒”中,他將一群“圍觀”的老相機,整合成一面歷史的鏡子、一個客觀的視野、一位超然的裁判。“咔嚓”由單個到群體,由被“圍觀”者到“圍觀”者,似乎可以看出他正在由“自我”走向“無我”,同時又以極似史學脈絡的方法挑戰著公眾的視覺,也帶給了我們全新的歷史體驗。在我看來,曉晨不僅是在視覺領域進行重構,而且是將歷史中的具有象征色彩的物件與記錄者本身進行重構。“咔嚓”在此已不是為了記錄而記錄,也并不只是提供單純的記憶想象。藝術家孫曉晨可能在有意和無意之間,將老相機在量變之后進而提煉出的圍觀等特性用以闡述自己的認識,這與史學研究的歸納、揭示、解讀及批判等諸多理念不禁暗合。——方志遠(著名史學家、文化學者、百家講壇嘉靖萬歷主講)
無論如何,孫曉晨為我們設置了這樣的迷局,讓我們在看似真實其實卻荒誕無比的場景作品中,去激發對逝去之物的好奇,更去反思從我們身后噴涌而過的未來和當下,因為那些成排拱列的相機總是不斷地向我們釋放出這樣的信息:追問包括歷史在內的一切事物的真相,是每個人的權力。盡管那些相機是被剝奪了記錄功能的提示物,但它們被藝術家創作出來并且被安置在展廳里,就總能夠勾起我們觀眾的沖動和想象力,我們會在它們的外圍審視它們與那些家具物件的對視關系,我們或許也能被允許置身于它們之間,近距離感受人—物—空間產生出的難以言說的復雜體驗,但有一點是確切和真實的,那就是,面對或者置身于藝術家為我們創作的空間之中,以往約定俗成和司空見慣的物理實存和心理定式都被重新拆散和組合,一切堅固的都煙消云散了,一切都是此在,一切都是當下。——高嶺(著名批評家、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