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壞女孩”

繁華的街道此刻竟如此陌生，就像一直在我身邊和我一起長大的黃真真，她是怎么走到現在這一步的，我居然不知道……只有她的話，寂寂地回響在耳邊。

我和黃真真從小學開始就是同班同學，但我們的關系一直很淡，她不愛跟我玩，用她的原話是：“羅小燦很衰，說話做事都不靠譜，人也不好玩。”

其實我也不愛跟她玩，雖然她的父母和我的父母是同事，小時候我們倆經常湊在一塊，但往往是各玩各的。我討厭她總愛管我，還是用命令的口氣，覺得她很霸道，一點都不溫柔可愛。

小時候，我最反感大人拿我們倆開玩笑，說我們“青梅竹馬”什么的，因為往往這時，黃真真總會一臉不屑地說：“羅小燦，鼻涕蟲，一點都不帥，還會尿床。”她說這些話時，我就害臊得無地自容，直怪老媽嘴巴不牢，什么都往外講。

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有條不紊地過了幾年。

上中學后，我和黃真真就幾乎不在教室里講話了。那時候，班上哪個男生和女生關系好一點是要被人笑話的，我才不愿意成為眾人嘲笑的對象。倒是黃真真整天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沒個正形。

班上的無聊男生在背后偷偷評選班花，他們一致推選黃真真為第一班花。我這才留意起一直在眼前的黃真真居然女大十八變，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了。我長得慢，個頭還不及黃真真高，時常會自卑地想，她一定從來沒把我放在眼里。

在別人眼中，我依然是那個不愛說話，容易臉紅的沉默男生。

初二就像一個分水嶺。

男女同學間的“楚河漢界”被劃破了，我發現班上的好多男生都特別喜歡找女生說話，逗她們開心。特別是黃真真，她成了班上最忙的人，每到課間，她的座位周邊總圍著故意過來搭訕的男生。放學后的場面更是浩大，一大群男女同學跟著她談笑風生。

黃真真就像一個女王，氣質高貴，談笑自若。她每天穿著漂亮的衣裙，一襲烏黑的長發更是舞弄出百般花樣。

黃真真太引人注目了，這為她后來的生活帶來了種種不愉快的回憶。

初二的下學期，有段時間，經常有校外的小混混在校門口等黃真真放學。我聽班上的一個女生說，黃真真找了個小混混當男朋友，她現在混得很好。那女生的說話口吻，讓我聽了很不舒服，好像找個小混混當男朋友是件多榮耀的事。

黃真真開始逃課了，她的言行舉止已經不像個學生，反倒像是混社會的小太妹，甚至于有一次我還看見她在抽煙。

我和黃真真從來就沒有過深厚的友誼，但看見她變成這樣，我還是吃驚和難過。好好的一個女孩子，怎么說變就變呢？

我還驚訝班上同學對她的態度。以前班上的男生都夸她漂亮，推選她為第一班花，后來居然說她是“集郵女”，說她是那種男朋友越多越好的女生，說她是學校里最低級的女生，隨便認識一個男生都能好上。他們臉上的不屑表情像根刺一樣裹在我心里讓我難受。女生們也集體排斥她，或許是黃真真姣好的容顏，她的存在讓長相普通的她們長期飽嘗被人忽視的滋味，或許是她一向高高在上，說話直截了當的方式傷害了她們，她們幸災樂禍，罵她是狐貍精轉世，說她敗壞了整個班女生的榮譽……流言蜚語尤如一支支鋒利的箭射向黃真真。

原來成績不錯的她，一次考得比一次差，甚至于到后來，她成了全班最差的學生，每次考試都不及格。我心里挺為她著急的，但黃真真并不當回事。老師開始是善意地提醒她，見她不聽，就含沙射影地批評她，希望她好自為之。可是有一次，黃真真竟然當著全班人的面直接頂撞老師：“管得著嗎？我就這樣。”老師氣急敗壞，憤然中口不擇言地罵她是不要臉的壞女孩。

如果是其他女生被老師當眾這樣罵，一定哭得“稀里嘩啦”了，但黃真真沒哭，她連一滴淚都沒有掉，只是一臉倔強的表情，眼神冷漠。

“壞女孩”就成為黃真真在學校的名字，同學說到她時，就一句：那個壞女孩，全校最低級的女生。

我想，黃真真應該挺恨這句話的，她只是裝作不在乎。

有一次，一個女生故意挑起事端，和黃真真起了爭執。沒爭幾句，我就聽見那女生說：“連老師都說你是壞女孩，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就這一句，惹惱了黃真真，她直接撲向那女生，扯住對方的頭發扇耳光，嘴里忿忿地罵：“我是不是壞女孩關你屁事？”我跑過去拉開她們，黃真真一把甩開我的手說：“羅小燦，你少管閑事。”“真真，打架不好！”我勸她，但她瞪著我，罵了句：“滾蛋！”

圍觀的人在起哄，黃真真紅著眼，臉色鐵青。

有同學叫來了老師，那女生哭得淚水滂沱，再加上其他同學的證詞，老師狠狠地批評了她，又把她送去了校長室，最后被處以“留校察看”。

黃真真從校長室回來后，沉默了，整天不再說一句話。我幾次想去勸勸她，但一看見她冰冷的眼神，我就退縮了，就像我沒有勇氣去為她做證一樣，我怕惹事。圍觀的同學都看見是那個女生先挑起事端的，但沒有人愿意為她說一句話。

上初三時，我突然發現，黃真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已經不再穿那些漂亮的衣裙，她還把那襲飄逸的長發剪得短短的，脾氣也變得更壞了，一句話不合就翻臉與人吵架。

有一天，我才進教室，同桌就湊過來一陣耳語。他說黃真真的父母被抓了，已經有一段時間。這消息太意外了，我從來沒有聽父母說過。黃真真的父母很早就在城里的別墅區買了房子，他們搬走后，我很少知道她家發生的事。我立即給老媽打電話，證實了同桌的消息。老媽沉默一陣后，對我說：“小燦，你以后離真真遠一點，這孩子的人生已經毀了。”

我明白老媽這樣說的意思，在所有人眼中，黃真真已經是一個“壞”女孩了，跟她在一起是件很危險的事。

我的思緒有點亂，雖然小時候，我和黃真真一直不合拍，甚至于很討厭她的霸道，但她并不壞，她有她的善良。

有件事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但我一直記得。那時我們還在讀小學，有天放學后，我和真真在路上撿到了一只生病的小貓。小貓的聲音叫得很虛弱，躺在垃圾堆旁，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我看了就害怕，倒是真真，她命令我守在原地，告訴我小貓是餓了，跑去買來牛奶，然后一點一點喂它。真真在喂小貓時眼中溢滿柔和憐愛的眸光，那一幕，一直停留在我腦海。

在我還沉浸往事中時，黃真真進教室了。各種非議即刻停止下來。黃真真目不斜視走到座位，一坐下就嘆了口氣，她看起來很累，眉頭緊蹙，似乎在想什么問題。

我想過去給她一些安慰，但站起來又坐下去，我不知要如何開口。或許，所有的安慰對現在的她來說已經沒什么意義。

遠遠觀望著她瘦削的脊背，我心里隱隱作痛，這個和我一起長大的女孩，她現在的心理正承受著多大的壓力呀。

中考前一個月，黃真真退學了。當老師公布這個消息時，班上頓時喧嘩起來，很多同學都鼓掌叫好，有的還說：“那個壞女孩再不會出現了。”看著他們歡喜雀躍的樣子，我心里蟲噬般難受。

我想去看黃真真，她離開后，我一直擔心她。經過幾次的守候，我終是在她租住的房子附近等到她。她穿洗舊的衣服，戴著工作帽，一臉倦容。她家的別墅被查封了，目前只身在外租房，為了解決生計，她每天要到奶茶店打工。

看見我，黃真真很意外，她戒備地問：“你來干嘛？”但我從她稍縱即逝的眸光中，還是看到了感動。黃真真依舊以一副冷漠的口吻對我說：“羅小燦，你一直是個好孩子，你要離我遠遠的，知道嗎？這樣對你好。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我家毀了，我也已經毀了，你要過得好好的。”說著，她微微笑了，只是那笑容在我看來那么慘淡。

“真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安慰她。

“是嗎？但愿吧！我想會的。”真真思索了一下說。可能是不想我難過吧，她又接著說：“羅小燦，別為我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不會再像過去一樣。”

我囁嚅著，想要再說點什么，但張開嘴，卻沒有言語，所有的安慰都那么無力。

一陣風吹過，挾持著黃真真從我眼前飄過。拐過一個街角，她就消失在我眼前。

繁華的街道此刻竟如此陌生，就像一直在我身邊和我一起長大的黃真真，她是怎么走到現在這一步的，我居然不知道……只有她的話，寂寂地回響在耳邊。她說她游戲了人生，人生也游戲了她；她說她不怪任何人，也不怪她的父母，做錯了事，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她還說她沒有時間后悔。

真真的表情淡淡的，有些疲倦，但我卻在她的眼中讀到了重新再來的勇氣。我相信，經過這一連串的變故后，她一定會成長起來的。她本來就不是“壞”女孩，只是跌了一摔，重頭再來的黃真真一定會重拾自己曾經的善良和純真，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和快樂。

“女孩，不要怕，在你變得一無所有的時候，你擁有了自己，這就夠了，一個全新的你自己，勝過一切。”日后，我常會想起黃真真，想對她說這句話，真希望遠方的黃真真能夠聽到！

（編輯 劉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