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一大早,五保戶孫德成老漢的小院里突然熱鬧起來。先是村長來說,你要得好了,鄉長說要來看你。不一會兒,鄉長的小車就到了。鄉長進了院子,瞅都沒瞅站在柵欄門口的孫老漢,房前屋后看了看,巡視完院子,又走進老人黑洞洞的土屋里。
自打鄉長一進院,孫老漢便一手拿煙盒,一手捏著一根紙煙跟在鄉長身后,臉上掛著受寵若驚的笑容,可惜鄉長根本沒看見他。
進了屋,鄉長對村長說,把房子收拾一下,整臺彩電來。又指著孫老漢,看著村長的臉說,教他怎么說了嗎?
老漢七十多歲了,耳不聾眼不花,聽鄉長這么問村長,趕忙說,政府好哇,多虧了政府啊,我什么都不缺!鄉長點了點頭,想起了什么似地轉頭看著老人,問,你咋了?感冒了嗎?老人吸鼻涕的聲音引起了鄉長的注意,轉頭對村長說,趕緊給他打打針,這樣不行,縣長來了咋跟他握手啊?都是你找人寫的那篇破報道,把你和我吹上了天,我看了都臉紅,虧你想得出。這下好了,吳縣長非要來看看這位被你我照顧的對象,吹牛吹出事來了吧!村長臉紅著,一聲不吭。
原來,村里有個學新聞的大學生,放暑假回家,找新聞焦點,農村哪有題材。村長便說,你可以寫寫孫老漢。這孫老漢無兒無女,就是不去鄉里的敬老院,說和那里的老頭老太們處不來。村里按低保戶對待,每年給他一些糧食,逢年過節民政部門、住村工作組之類,在有電視攝像在旁的情況下,給他一些面粉、豆油啥的,這叫送溫暖。慰問完了,村長得請這些領導去吃飯,至于費用多少,不好說。反正比那些糧油錢要多。
大學生一聽這事,一夜沒睡,完成了一篇通訊——《沒有兒女,勝有兒女》,說村長、鄉長還有各級領導多年如一日,像照顧自己的親爹一樣照顧孫老漢。
很快,這篇弘揚主旋律,有村委會蓋章的報道,很快便被市晨報采用。大學生牛刀小試便初露鋒芒。村長看了這篇報道,臉紅著對大學生說,你編得太離譜了吧!大學生興奮勁還沒過去,說,新聞就得離譜,教科書上說了,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把狗咬得得了狂犬病是大新聞。村長點頭,做茅塞頓開狀。
這篇報道的直接后果是本縣吳縣長看了報道后也要來給孫老漢送溫暖。鄉長一聽就慌了,趕緊下來布置。
下午,村長給孫老漢家搬來了電視機,跟老漢說好,領導走后還得搬走;將十五瓦的白熾燈泡換成了四十瓦的節能燈;又把骯臟的被褥塞進箱子里,炕上罩上了潔白的床單,換上干凈的被褥。
輸了液的孫老漢精神好多了,只是還流鼻涕。
鄉長的車又停在了孫老漢的大門口。孫老漢趕忙迎上去,遞紙煙,笑,擦鼻涕。鄉長徑直走進屋里,點了點頭,再看看孫老漢,皺著眉頭對剛跑步進院的村長說,我看老家伙這樣不行,吳縣長來了怕要誤事。村長小心地問,吳縣長又不認識他,要不把吳縣長領我爹那兒去?鄉長愣了一下,拍著村長的肩膀說,虧你小子想得出,就這么地!村長又有些猶豫,要是弄漏了咋整?鄉長說,吳縣長看出來也不會挑破的。
孫老漢家院里聚了許多孩子。孩子們見村長、鄉長緊忙活,小車來來去去,便曉得肯定有熱鬧。孩子們看見大人們弄來了許多東西,剛一會兒功夫,怎么又都弄走了?好像這戲臺還沒搭成戲還沒唱怎么就拆臺了?
第二天,村里來了更多小車,有人跑步引導著到了村長爹的小院門前停下。攝影的、照相的準備好,吳縣長從車里下來,有人抬著米、面油等慰問品。
吳縣長走進小院,村長爹趕忙迎出來,和吳縣長親切握手。鄉長搶前一步,介紹說,這就是晨報報道的孫德成老人,又對村長爹說,這是吳縣長,來給您老送溫暖來了。村長爹緊緊握住吳縣長的手說,感謝黨,感謝政府!
孫老漢也站在人群外圍,笑瞇瞇地看著吳縣長下車。他很想過去拉住吳縣長的手說,政府好啊!我什么也不缺。但人太多,他擠不過去。而且村長告訴過他,不讓他來這邊。越不讓來越想來,這不就來了。當鄉長向吳縣長介紹村長爹是自己時,他一下子糊涂了,村長爹是我,那我是誰?我是村長的爹?顯然不是。
吳縣長開始對著攝像機講話,孫老漢一句也沒聽進去,他心里一直在問,我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