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印度的詩

2010年，因工作關系，兩次去印度。在泰戈爾的故鄉加爾各答南部接近原始森林的地方，小住三個月。當地持續四十七度的酷熱天氣，以及自然、神秘、散漫的環境，與這些詩的誕生應該有著一些絲絲縷縷的關系。

秘密

必須有足夠質量的黑

足夠深足夠濃厚

必須有足夠小級別的風

小于一個人的喘息

一個萬念俱灰的人的心事

地氣蒸騰，上升為云

天氣沉重，下落為雨

好的，黑不完全等同于黑色的回車鍵

天地之間

六合之內

所有的花兒擺出開放的姿勢

內幕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或者感覺身邊的人不對勁

你是不是覺得人間很冷

陰森骯臟齷齪

像傳說中的地獄

這沒什么好奇怪

這是現代文明的結晶

人類和地獄之間的隧道

已經貫通

包裹

206塊骨頭，19條筋，100多斤肉

洋蔥一樣的心

肝腸肺胃

5000毫升血1000毫升膽

21克靈魂

這一切

都包裹在一張

比紙還要薄的皮里

該來的總會來的

差不多一千年了

我在躲避著陽光

就像躲避著

沸騰的油膩的愛情

我知道，我心里很明白

這不過是一個古老的

結局早已存在的游戲

在我躲進墳墓之前

陽光總能找到我

然后張開口臭的嘴巴喊

哈哈

我抓住你了

放大

她高興的樣子傳染性很強

她說

太好了，終于到周末了

她的高興和她的話

可以無限放大

當然也可以放大到五十二倍

她說

太好了太好了

末日

終于來臨了

地球也可以有別的稱呼

關于蟻穴

我是這么理解的

在沒有被人毀壞之前

它是螞蟻的家

毀壞之后

它是螞蟻們的墳墓

神是沒有國籍的

一個中國人死在印度了

他離開家鄉一萬里

竟然沒有躲過死神

之前

我曾經以為世界上存在著僥幸

我曾經以為

大樹偏一下頭彎一下腰

就能躲過風

躲過電閃雷鳴

生活在別處

我并沒有像橘樹一樣

離開故鄉就變成了雜種

我依然是舊了的我

你看

狗母親和狗孩子主動親近我

牛和好天氣始終不離我的左右

一群清晨的鳥和一群傍晚的鳥

隨時在我的窗口展開話題

當然

總有一群聒噪的自以為是的破壞欲強烈的人

時刻威脅著我，和生活里僅存的美好

威脅不是寒流

也不僅僅是瘟疫

嫁接

你是不是發現我的頭發已經枯了

是不是以為我的身體

已經像沙漠一樣貧瘠

請相信我

四十歲完全可以嫁接到我的身上

它會頑強地活下來

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并將結下豐碩的

苦澀的果實

我已經失去了源頭

我出生的那間草房

在一個無風無雨的晚上坍塌了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很長時間

直到母親去世的那一年

老房子烏黑的梁

才砸到我的腰上

我顧不上疼痛

因為我突然意識到

作為一條支流

我已經失去了源頭

我看見

一只螞蟻舉起地球

沒有耽誤走路

它要把地球

似乎活著又似乎死了的地球

藏進螞蟻窩里

我們的家

神住在天上

鳥和傻鳥住在樹上

我們天南海北輾轉了許多年

最后不約而同

和螞蟻、老鼠、狐貍們做了鄰居

把自己弄丟了

我沒有開通國際漫游

三個月

肯定有朋友聯系不上我

有人可能會納悶

可并沒有誰找到我家里

或者單位上

有人可能刪掉了我的號碼

就像我曾經

刪掉了死去的朋友的號碼

工地

成群結隊的支柱是陽

受傷的土地是陰

被砍到的巨樹是陽

腐爛是陰

發情的嗚嗚狂叫的鐵獸是陽

被掘出的蛇的祖墳是陰

鹽一樣的光撒在這片土地上

沉疴棲息在肺里

我相信陰陽平衡

我相信報應

傍晚

烏鴉的預言總是很靈驗

因此烏鴉在繼續預言

烏鴉的翅膀下有風

風里

有滾動著地球的螞蟻

陽光尸體的味道散發出來之前

一切

尚未醞釀成功

星期日

繼續聽音樂

讀書睡覺

允許魚們調情

懷孕，難產而死

繼續看窗外的春光

和一粒粒種子

相伴著腐爛

繼續往小輪回的齒間注入潤滑劑

繼續相信不上班的上帝

請幫我拿個主意

我始終沒學會游泳

這么些年了

一直在自己的血液里

沉沉浮浮

今年，到今天為止

我想我真的四十歲了

我開始害怕

沸騰的洶涌澎湃的血流

我想出逃

或者

開閘放掉這些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