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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男人跟秀蘭的相識還就是在公園里。男人那一回是偶然去公園里找一株花草的,男人從外地回到這座城市之后一直住在唯一的親人姐姐家里。姐姐從街道一所工廠退休后閑在家里,姐姐是靠自己很少的一點積蓄維持家境,但盡管如此姐姐也沒有嫌棄她這個沒有收入的弟弟吃喝在家里,男人便從內心里感激姐姐,他很聽姐姐的話,可以說是唯姐姐馬首是瞻,話說白了就是姐姐說什么是什么。姐姐唯一惦記的就是讓他每天都去街道找領導談工作安置的事,拿姐姐的話說,一個大男人總沒有工作閑在家里哪成啊。男人便每天早上吃過早飯后就出門去胡同口的街道辦候著那個戴眼鏡的陳主任,央求他給自己安置工作。
忽然那么一天早上,正在院子里刷牙洗臉的男人聽在一旁澆花的姐姐念叨她養的花怎么死了好幾棵呢,這院子里的花草啊就缺一棵月季,而且最好是黃色的月季,那要是開了花就不愁滿園的香氣和艷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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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男人就把姐姐自己跟自己嘀咕的話記在心里了,他便在早飯后早早去了街道辦堵住了陳主任,在百般央求主任幫他找工作后,急三火四的出門乘64路公交車去了農林街中醫藥大學附近的香坊公園。男人的用意很明顯,就是到公園里面給姐姐偷著挖一株月季花,偷花事小,滿足了姐姐的心愿是真。沒想到男人此舉卻結識了女人秀蘭。
女人秀蘭是公園管理處雇傭的花農,兩人的結識竟具其戲劇性。
男人到公園門口買了票進到園里后,沿著種植蘭花和郁金香的園子一路找到公園的西北角,終于尋到了一大片栽種著月季花的苗圃,男人在選中一株開著黃色花骨朵的月季連根拔起來時,被一個人的一聲斷喝嚇住,男人回頭一瞧連他自己都愣住了,制止他偷花的不是什么保安,竟是一個長得十分清秀的三十多歲的女人。
好半天女人才問他偷花干什么?男人只好低下頭羞紅著臉說,玩。女人聽到男人的回答后撲哧笑了聲說,你這人有病吧,一個大男人好端端沒事偷花玩,真是不可思議。
當男人吭哧癟肚地說出偷花的原因是為了滿足姐姐的愿望后,女人才去旁邊的工作間里找來一個布袋子,親自幫他把花根培好土再用報紙裹好塞在他懷里叮囑他從側門出去。女人告訴他最近公園里總是有人進來偷花,特別是剛剛從河南運過來展覽的各色牡丹丟得厲害,所以公園管理處動用了大量的保衛人員,在兩個正門都布置了執勤人員采取搜身的方法,逮到偷花的人會扭送到附近的建筑派出所交給警察處理,女人的話讓男人很感激,十分聽話地千恩萬謝后順著公園的側門溜了出去。回到家后男人便幫姐姐把那株黃月季先栽在一只花盆里,被姐姐擺在男人住的西屋的窗臺上,月季被姐姐培土澆灌得沒兩天就開花了,一大朵一大朵的飄散出濃濃的香氣,被風一吹在男人住的屋子里彌漫,繼而又進入到他的鼻孔里,花香濃郁,十分好聞,男人就睡不著覺了,他的腦海里不時的出現那個幫他偷花的公園里的女人的身影和容貌來,無論是女人的眉眼還是身材都是那樣的娉婷可人,男人就有夢了,甚至在夢里生出一個念頭來。他想一定得抽時間再去一趟公園,去看看女人,即便偷花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但是追根究底人家算是自己的一個救命恩人,你想想若不是女人指點他怎樣帶著花從側門出來,那他就一定會被正門的保衛人員將所偷的花搜查出來,那結果自然是被扭送到派出所,接受罰款批評教育事小,最終這件事還會被記錄在自己的檔案里,那再反映到街道辦去,自己找工作的事就泡湯了,哪個單位會接收一個有偷竊行為的人呢?
男人在家里苦思冥想了兩天才下定決心去公園里再看一次那個女花農,他也想好了去就是為了感謝她,并且也想好了一定要帶份禮物給她,而且禮物要不俗氣,男人想來想去決定給女人買一條絲巾,在公園里的花圃間穿梭,頭上要是帶一條鮮艷的絲巾那女人該會多么漂亮和迷人。男人打定主意后就管姐姐討了兩百塊錢去家附近的樂松購物城把禮物買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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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間,天氣一點點熱起來,男人又去了趟公園,找到了正在花圃里育苗的女人,兩人聊起來,男人靦腆地說他是特意過來感謝妹子上次的救命之恩的,男人說著話就從懷里掏出那條打了好看包裝的絲巾遞過去,女人接到手里撕開包裝紙把絲巾抖落開認真地看了看,然后十分欣喜地圍在脖子上,有幾分羞怯地說,活這么多年還沒有人給她買過這么好的禮物,女人高興了一會兒就抬起頭拿一雙好看的大眼睛盯著男人說道,不就是幫你順了一株月季花出去嗎,芝麻大點的事情,怎么就成了你的救命恩人啦?偷花被抓住大不了也就罰點款,有你說的那么嚴重嗎,還救命我看你這人挺有意思的,純屬是小題大做。男人就被女人說紅了一張臉,男人低著頭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男人說,我姐姐說了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她打小就這么告誡過我。這會兒,花圃外面突然就起風了,風刮得遮擋花圃的塑料布嘩啦嘩啦地響,驚得女人趕緊去關門,女人一邊給木柵門拴繩一邊嘀咕這天八成是又要下雨,該死的雨下起來就沒完沒了,南邊的花地剛栽了半畝大葉芍藥呢,雨水大了不好成活的,女人嘀咕著回到男人的身邊拉把椅子讓他坐下避雨說話,自己也拉把椅子坐在了旁邊,兩人都坐下后女人問他在什么單位工作,怎么不見他提父母老是說姐姐?男人對女人提出的前一個問題沒回答,只是說他沒有父母親了,就是老人都不在了,父母親走得早,他是姐姐拉扯大的。女人突然問那你有老婆嗎?你老婆是做什么的?男人對女人的這個問題似乎有所準備,立馬就說,還沒有成家。女人的眼睛便有了亮色,接著問他道:大哥你都這把年紀的人了,怎么還不成家,是沒碰到合適的嗎?男人正不知道怎么回答,聽女人這么一問就順勢回答說,咱是從部隊轉業回來的,哪那么好碰啊,女人說大哥是從部隊上下來的,那一定分個好單位的,一個月掙不少錢吧?
男人真被女人的問題給難住了,他本身就說話費勁,再加上這個問題他沒有準備,手便放到腦袋瓜上抓撓起來。男人想不到好的回答方式便起身想走,嘴里說快晌午了,得回家吃飯了,回去遲了又讓姐姐惦記。男人起身走到花圃門口時,外面起了一陣雷聲,雨就瓢潑般下起來,順著僅有的兩扇窗玻璃望出去,外面的雨似乎是下冒煙了。就在男人猶豫是否走出去的當口,女人起身走過去扯住了他的衣服袖子說,雨太大了,避一會兒再回吧,天下雨晚回去一會兒姐姐不會惦記的。聽女人一說男人便又回到椅子旁坐下了,兩人便和著外面的風聲雨聲接著聊天。女人跟男人說她也沒有男人,丈夫五年前在城郊的一家磚廠燒磚出事故被砸死了,扔下她一個人拉扯一個娃念書,說好的撫恤金到現在還欠著呢。好在她以前有過下鄉插隊的經歷,在農村學會了養殖花草的手藝才找到了目前公園里這份花工的活計,算是賺得一些錢養家糊口。女人說她自己時沒說幾句話眼圈就濕了。
聊著天時間就到了午飯時間,兩人的肚子便都有些餓了,男人起身要走,讓女人給他找件雨具,沒有雨衣和傘哪怕一塊塑料布也行,他得趕回家去,要不然真就讓姐姐惦記了,他說姐姐有高血壓病,一著急上火血壓便會升起來,容易出危險。女人說外面的雨下那么大你怎么走,這會兒估計公園的大門早關了,就是走也恐怕出不去的,再呆一會兒等雨小一點走出去打輛出租車趕回去不就完了,我帶了飯咱倆先墊補一口。女人說這話就回身去靠門邊的一只破柜子里拿出一只飯盒和一個布袋子放到兩人坐的桌子上,打開來取出飯盒,里面是芥菜絲炒肉,又從布袋子里拿出來幾個饅頭,女人又給兩人各自倒了杯白開水,男人是真有些餓了,抓起饅頭吃起來。吃飯期間,男人問女人叫什么名字,她丈夫務工的那家磚廠叫什么名字,老板姓啥,女人都一一告訴了他。男人還問她那個老板欠了她多少撫恤金?并許諾說有機會他會找他一起穿黃棉襖的戰友去幫她討回來,男人還說他們那幫子哥們都不是一般人,心可齊了。男人的一番話說得女人有些感動起來,不時地將飯盒里的肉絲挑到他碗里。外面的雨小起來,男人臨走時管女人要了聯系她的電話號碼,女人給他留了公園管理處后勤辦公室的號碼,說離她干活的花圃不遠,也就是一百多米的距離,有事打這個電話讓他們給喊一下就行,她叫李秀蘭。女人說只能打這個電話,她沒有手機,男人說我也沒有,那種高科技的玩意不適合咱普通人用,沒有挺好。男人臨出花圃門時跟女人說,改日他一定請妹子吃頓飯,就去吃城北的如意坊火鍋,那里的羊肉可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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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園出來回到家后,男人看到姐姐在院子里拿細麻繩捆綁靠西院墻的遮雨棚,男人就過去幫忙。站在椅子上剛好能看到院子外面胡同口的那條青石板街道,被雨水沖刷過后無比地干凈,一塊塊青石經雨后的陽光照射,正有一縷縷水汽裊裊地上升著,街上走著的人影,旁邊店鋪嘈雜的人聲都無不讓他覺出暖意。想想七年前他離開這條巷子乘火車逃往外省的那段經歷,男人的心禁不住一陣悸動。男人邊用細麻繩拴牢遮雨棚下垂的塑料布的一角,邊跟姐姐說,這個夏天雨水也不大,鬧這么個棚子在院里干嗎,害得你種的花草都淋不到雨水。姐姐卻不理會他的問詢,只是不住嘴地跟他磨叨另外的事,姐姐磨叨的無疑是趕快落實工作的事,剛回來不能老是跟外面瞎跑,只要有空最好就去胡同口處的街道辦盯著,有工作了才能衣食無憂,才能讓自己的人生重新開始。自己的事情得自己上著點心,還有處對象的事也要有所考慮,眼瞅著奔四的人了,不著急哪成呢?
聽著姐姐的話男人的腦海里突然間就浮現出公園里遇見的那個女花匠清秀的臉龐來。跟她雖說僅有短短兩次的接觸,印象卻很是不錯,最讓他怦然心動的是女人是失去了丈夫一個人帶孩子過的。
男人想到這些便把他去公園偷花后來又給女人送絲巾的經過都在腦子里仔細地過了一遍,最終得到的答案是女人對他的印象蠻好,而自己亦如此。他覺得兩個人要是彼此對對方都有好印象那姐姐說的事情就有門,自己必須抓住機會窮追猛打。打定主意后,男人便往女人留的那個單位號碼打電話約她出去吃飯。
女人在電話里稱他表哥,哧哧笑著問他去吃什么?男人說不是說好的去吃城北的如意坊火鍋嗎,放下電話后男人心里感覺女人似乎有些言不由衷,他就在心里暗自地畫了個疑問,難道她在單位接電話也不方便嗎,干嗎要稱呼他表哥呢?
女人被男人約出來吃飯是個周四的中午。男人之所以選擇周四是因為周六周日他跟自己的鐵哥們喬五約好去城郊一家磚瓦廠辦事。男人騎了一輛自行車早早就按照約定時間等候在公園大門口。兩人見面后女人跟他說好懸沒出來。男人問她為什么,女人沉默了一會兒說,領導說這兩天活多,不是重要事情不給假。男人說你們領導還挺認真呢,女人說也不是,我們副處長他們打撲克贏大頭錢的,打發人出去買烤鵝啤酒了,給食堂加餐,說好不容易弄一次,怕我吃不著。女人的話讓男人有點不解,但是他也沒說什么,從口袋里掏出十元錢塞給她囑咐其打車去城北的民府街紅綠燈口右側的如意坊火鍋店105包房,就說是他張兆文訂的,可能得比自己先到,讓她要一壺茉莉花茶邊喝邊等他,自己騎自行車隨后就到。
男人趕到飯店后,女人已經坐在里面喝茶了,讓男人感到詫異的是不但女人在,包房里還多了另外一個中年女人,女人起身把那個女人介紹給男人說是她最好的姐妹,同時也是她們公園管理處花圃組的組長,姓郎,郎姐。男人心里有些不高興但臉上沒表現出來,打了招呼后立即喊服務員點菜,男人不顧女人的阻攔強硬地點了兩份羊肉和一份肥牛肉,又加點了大蝦和墨魚丸等海鮮,給兩個女人點了現榨的果汁,自己則要了一個小瓶的半斤裝白酒。鍋子點火后沒多久就開沸了,三個人邊吃邊聊天。不知為何,席間女人那位同事大姐總是打聽男人以前的事情,比如是不是當兵出身,轉業回來后在哪里就業?問得男人好些時候都語無倫次的窘在那里,讓男人感覺到郎大姐是個極其精明的女人。好在三個人吃到一半時那個郎姐手機響了,接聽后說自己有事得先回單位。郎大姐走后男人的神經松弛了不少,他就開玩笑地問女人說,你們領導不是來吃飯,是來搞政審的吧?女人則羞紅了臉孔說郎大姐就是那么一個人,看似古怪精明,心眼卻好使,是個熱心腸。聽說我認識了一個男朋友,初次約吃飯她非得要跟來把把關。男人聽女人一說心里一喜,看來女人果真把自己當成男朋友了,即便不是人家也是往那方面考慮了,看來自己還是有戲的,一定得抓住機會,男人就起身又出去偷著點了三只鮑魚,待菜上來后拿筷子給女人的小鍋里下了兩只,自己的下了一只,本來應該各點兩只的,但是男人沒舍得,鮑魚太貴了,一只要二十五元錢,他從家里出來時紅著臉管姐姐要了三百塊錢,說一個朋友孩子結婚得隨禮,并聲明是暫借的,等自己找到工作再還給姐姐。姐姐給了他五百元,嗔怒著嘮叨他說什么借不借的,都是一家人。吃飯的時候男人就一直擔心結賬時口袋里的錢能否夠,所以看到郎大姐走后他才敢出去加菜的。男人的舉動很讓女人感動,她說自己還是第一次吃這種叫鮑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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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把那一小瓶白酒喝完后又給自己要了兩瓶啤酒,女人夸他蠻有酒量的,還微笑著說當過兵的人就是不一樣,不僅酒量大,還有素質,她打小時候就喜歡軍人。女人的話把男人的臉給說紅了,看男人的樣子不是為女人的夸獎欣喜,而是有著某種不可言說的羞愧。男人想怕是自己給女人的誤會越來越深,自己哪是什么部隊上轉業的啊。想鼓足勇氣給女人說了自己的身份又怕嚇跑了她,自己是有苦衷的呀,而又真想娶一個女人在身邊過日子。思來想去,男人還是決定繼續隱瞞下去,暫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飯后,男人結完賬便從口袋里摸出兩部舊手機,把其中的一部粉顏色機身的小巧一點的推給女人,剛才之所以沒跟她一起坐出租車來飯店而是獨自騎自行車,他是繞一段路去了建設街老仁義巷口的手機二手交易市場轉了一圈,經過反復挑選和砍價咬牙用姐姐給他的錢花了一百元買了兩部,他是想給他和女人各配一部,聯系起來方便。但是手機有了,他卻負擔不起話費和手機卡的費用了,所以送給女人和自己的只是空殼機,里面都沒有電話卡,男人只好對女人說怕她著急,買了手機后就沒時間去電信的營業廳辦理電話卡了,讓女人先拿著手機,等下禮拜自己抽時間去辦理好再交給她。女人遲疑著不想接手機,還小聲地嘀咕說,就是一個花農,整天也沒啥業務要手機干什么,那不純粹是浪費嗎?男人硬是將手機拿起來塞進她拎著的一個布袋子里,說好容易找到一個能說體己話的人,吃飯聊天啥的沒這玩意不方便的,據說互相發信息省錢還方便。女人才不做聲了。
男人送走女人出飯店門后自己禁不住暗自琢磨,多虧自己點菜時算計了一下,才致使口袋里的錢勉強夠買單了,結賬后口袋里也只有九塊多錢了。男人禁不住腦瓜門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只好又小心地撒了個謊讓女人過馬路去乘64路公交車回單位,自己則騎自行車回家。男人把手插在褲子口袋里始終不拿出來跟女人說,坐公交車回吧,他沒有打車的零錢了,衣兜里有二百塊錢下午還得去城南隨份禮,一個遠房表哥的丫頭結婚,好幾天前就捎口信讓他去吃喜酒的。
男人和女人分開后一邊騎自行車往回走一邊在心里想,自己最近真是太拮據了,成天吃姐姐的不說,手頭也是越來越捉襟見肘,于是他腦筋一轉想到了從前的一個一起混的哥們兒,哪天得去找他一趟,畢竟出事時是為他頂過雷的。男人知道泡女人的道理,要想成功那就得在物質上加大力度,不為她們花錢如何能夠贏得她們的芳心呢?自己一定得把握住和這個李秀蘭的接觸,女人人不錯,抓住機緣成個家好讓姐姐不再為他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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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男人還是獨自一人騎著自行車去了城南他那個哥們家,從前他那個哥們兒是開著一家臺球廳的,好像叫什么大亨桌球。現在想起來那也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當時男人跟另外兩個哥們兒經常利用飯后的時間去那家桌球廳打幾桿球消磨時間,開桌球廳的哥們兒叫廣順,人長得矮小卻義氣,每次男人他們幾個去玩桌球,玩到夜深時都會讓他媳婦買些熟食啤酒回來整一頓宵夜。因為媳婦長得標致便也經常惹一些社會上的閑散小青年駐足逗留桌球廳鬧事,那次有兩個小青年酒后在桌球廳撒野鬧事,不聽勸不說竟然動手打傷了廣順,恰巧被趕過來的男人和一個哥們兒趕上,男人也喝了酒,見狀立即火冒三丈,揮舞桌球桿將那兩個家伙打得頭破血流,也因此驚動了管片民警,被處理送進了拘留所。繼而被起訴判了五年零七個月,男人記得自己被送進城郊的第二監獄后,廣順帶著他媳婦去看過他兩次,最后的一次曾經許諾等他刑滿出來會給他一筆錢改善他的生活,也算是作為他出手相救的感謝。男人騎車找了半天也沒找見那間桌球廳,房子還在,只是已經改換了招牌,大亨桌球換成了利民食雜店,男人支好自行車進去跟店主打聽原來的廣順夫婦,五十多歲的女店主告訴他說早在三年前就把店兌給了她們家,兩口子搬到胡同口去住了,好像是位于胡同口左邊的正數第二家。男人便又找到女店主說的那家有著黑漆門板的院落,敲開門果然瞧見廣順的媳婦牽著一個小男孩的手在院子里玩耍,女人認出男人后立馬請他到屋里坐。房子是兩間磚瓦結構的平房,房子潮濕,一進屋便能夠聞到一股霉味,女人倒是十分熱情,又是燒水泡茶又要張羅做飯的。男人點燃一根煙后問女人怎么不見她丈夫廣順,是出去工作了嗎?女人的眼圈立馬就紅了,好半天才哽咽著說廣順早在一年前就出車禍去世了,女人隨后告訴他廣順把桌球廳兌出去后用多年來積攢的一些錢買了輛大貨車搞長途販運,沒想到去年冬天在給郊縣的一家板材店送貨時發生了意外,連人帶車掉進了山崖,弄得車毀人亡。女人邊掉眼淚邊說她命苦,眼看著一家人有好日子過了,家庭卻出現了變故。男人問廣順的墓地在哪兒,女人說沒有墓地,只是把骨灰寄存在了城西的殯葬所。男人問清號碼和具體存放地點后便欲告辭離去,男人走到院子里時被女人又喊住,女人手里拿了個信封出來遞給他說是她丈夫留給他的。女人說廣順當時開車因雪大路滑掉進山崖后沒死被人救出來送到醫院搶救了一段時間,這是他后來病重臨死前囑咐她把這東西交給男人的。男人覺得很詫異,便接過來打開信封見里面竟是一本存折,上面存著五萬元錢。男人明白了他哥們廣順的良苦用心。女人告訴男人這錢是他兩口子的積蓄,丈夫臨死前囑咐她一定在你出來時交到你手上,他說是我們夫妻倆欠你的。男人眼睛酸澀地將存折揣進口袋里出了女人家的院門,男人騎自行車往回走時覺得心里很是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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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男人把存折里面的錢取了現金,自己留了五千元外,其它的一律拿袋子裝了騎自行車給廣順的媳婦送了回去。在廣順的家里男人吼叫著跟廣順的媳婦說如果她不收回這些錢他就再出去惹一回事,當初為廣順出頭那是看在哥們間的情義,為兄弟做事那是應該應分的,現在你們母子的生活這么艱難,自己若是還拿這筆錢,讓他怎么在世面上混?何況他已經留下了五千元,在他找到工作前足夠維持生活的,這情義他領了。男人說請弟妹放心,廣順雖然不在了,但還有他和幾個哥們在,以后有什么需要他們哥幾個做的,只管言語一聲,男人將裝錢的布袋子塞到女人家的炕被下邊后就毅然決然地出了門,騎上他的自行車直奔城西的殯葬所。半小時后到殯葬所大門口與另外兩個哥們會合,進去給廣順兄弟燒紙。三個人往回走時約好下星期去城南那家磚瓦廠給公園管理處他剛結識那個女人追債,男人吩咐他們一定要帶上家伙,要是碰上臭無賴那就上手段。還是老作風,對付滾刀肉最好的辦法那就是刀砍斧劈,什么年頭那還不是橫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呀。
男人的手機雖然破點,但有總比沒有強,而且已經派上了用場。男人每天給自己制定了兩項內容,也就是必干的事,一是早飯后去胡同口的街道辦等陳主任,跟老頭軟磨硬泡他工作安置的事情。男人十分用心地打聽好了老頭的喜好是遛鳥喝茶,就用廣順兩口子給他的那五千元錢分出五百塊買了兩塊云南產的上好的磚茶,還托人從鄉下捎回來五斤谷子,都分別拿袋子裝好,見老頭時雙手奉上。老頭做街道干部十幾年,起初見男人送東西還有些惱怒,嘮叨著說自己都沒有經濟來源還大手大腳地花錢亂買什么東西,都一個胡同里住著,待男人打開包裝露出那兩塊磚茶,老頭的眼睛就放亮了,等男人說明那五斤谷子是他特意從二十幾里地的鄉下給掏弄回來供他老人家喂鳥的后,老頭竟高興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激動地問他怎么知道他喜歡喝磚茶和就缺這喂鳥的谷子呢?男人暗自笑了笑想,這不是求您老爺子給自己辦事嗎,要想辦成事情,不下點功夫能行嗎,男人見老頭樂呵呵地把東西收起來自己心里懸著的一塊大石頭也落了地,這功課沒白做。想當年自己在整個道外區揮刀打架得來的拼命三郎的綽號那不是沒有含金量的,要知道打架也是要講究頭腦的,打架也跟辦事情一樣是要運籌帷幄的。男人為了討好老頭特意想辦法找了他一個在紅星小學的孫女才百般打探出來的。
自己從監獄里出來后最讓姐姐操心的便是工作問題,經過政府這幾年的改造和教育,讓他知道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道理,出來后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混跡社會,整天游手好閑靠收保護費過日子了,所以這是他每天要做的功課中的第一件事。那第二件事情就是給公園里結識的女人李秀蘭打電話,也沒什么要緊的事說,無非是噓個寒問個暖什么的,男人能夠感覺到女人接他電話是高興的。男人在心里有他自己的小算盤,他早就聽跟他一起混的哥們二貴說過,女人靠哄,再難纏的女人哄來哄去都能夠搞定。男人便對二貴這句話深信不疑,暗自下決心無論采取什么手段也要把女人哄到手。想想自己都快四十的人了,不成個家哪能對得起死去的爹娘呢。男人不光是利用每天給女人打電話的方式來接近和取悅女人,他還每天中午去一趟公園,男人巧妙地利用女人告訴他的進入公園的方法,走公園側門附近靠近天水湖處那個圍墻的缺口,既省了門票又離她干活的花圃近。男人每次去都會給女人買兩個剛烙好的煎餅果子,用一只鋁飯盒裝好。煎餅果子也是女人喜歡吃的食品,這個發現是他們倆一次在公園里溜達時女人買一份邊走邊吃讓他記住的,男人的這一招很奏效,送過第十次煎餅果子的那天,女人約男人下周末去她家里吃頓飯。男人想拒絕,女人卻告訴他是讓他去陪客人的,也就是說下周末女人的大舅從城郊的蘭西縣來走親戚,大舅愿意喝兩盅酒,是想讓男人替她陪陪大舅的。男人說大舅倒是家里實在的親戚,但是你大舅要是問起來我是你啥人怎么說啊?女人不假思索地說,就說是咱的對象唄。女人的話把男人和她自己都說成了個大紅臉。男人就高興了,說這還差不多,這樣說我高興,男人便答應了到時一定按時赴宴,并講好酒他帶過去,正好家里藏了瓶年頭久遠的劍南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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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近兩個多月的狂熱追求,男人覺得自己已經在女人的心目中占有了一定地位,男人發現女人對他或多或少的有了一些依戀。比如男人要是在哪一天故意不給女人打電話或去公園里看她,女人一準會發一條短信給他,有時候是他的名字張兆文,女人會連著打兩遍他的名字,即張兆文,張兆文。男人知道女人這樣發的意思,就像是在喊他的名字,連喊兩遍那是在加重語氣呢;有時女人也會打一句話,諸如今天太陽真好,或者滿天的大云彩。男人會在心里想,一個擺弄花草的女人,竟然也挺浪漫的呢!男人在去女人家陪女人的大舅吃飯喝酒那天便利用一個上午時間帶著小哥們兒二貴和大鵬去了城南那家制磚場,男人沒費多大力氣就尋到了場主李紅葉,讓男人想不到的是場主是個長得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聽男人說明來意后竟然從辦公桌里拿出一把磨得鋒利的尖刀扎在桌子上說,很久沒有吃人肉就感到饞得慌呢,惹老子生氣就拿愛管閑事的人的肉下酒。男人也不搭腔,隨手抓起桌子上那把尖刀在衣服上蹭了蹭后挽起衣袖,便從胳膊上割下來一小條肉扔在了場主的眼前說,不是饞得慌嗎,肉給你預備下了,是生吃還是拿去炒了吃隨兄弟你了。對方的陣勢立馬就讓剛才還目空一切的場主傻了眼,瞧著桌子上的那條肉和仍舊滴著血的男人的胳膊嚇得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趕緊吩咐站在他身后的一個年輕女人去財務室給支現金,讓哥兒幾個帶走。
替女人討她丈夫的撫恤金的經過男人沒有跟女人說過,他認為他那舉動就是小菜一碟,根本不值得一提。后來男人在去女人家里赴宴陪大舅喝酒時把那些錢帶去了,男人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替她討債的事。這讓女人喜極而泣。送大舅走后的當晚,兩人自然而然地擁抱在了一起,借著院子里的月光,男人發現這個他認識了快半年的女人流淚了,女人雙手捂著臉蹲在屋門口很大聲地哭著,好像有一肚子的委屈似的。哭得很痛徹。
男人發現女人始終被人威脅和控制的事情是隨后的幾天里。那是他和女人在公園的天水湖一側那塊荷花池邊上溜達時,兩人走累了坐在池畔一張木椅上休息時男人說口渴了,女人便自告奮勇去買水,女人走時把手機放在了木椅上。也是事情趕得巧,女人走后沒多久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男人知道是短信,也是閑著無事就拿起來翻看一下。短信的內容嚇了他一跳,短信上說,很想你李秀蘭,如果再躲著就給你好看。短信的內容沒有署名,但僅憑內容也讓男人覺出了發信人跟女人的曖昧關系。能如此直呼其名的講話,讓男人想到了女人于他之外是有戀人的,男人關掉手機蓋后沿著荷花池走了幾圈,竟覺得心中有無限的酸澀,男人知道盡管他和女人還沒有確定什么,但也還是有種吃醋的感覺。
又過一個月后,男人被街道辦的陳主任叫過去,老頭告訴他工作的事算是有眉目了,鎮民政助理劉大河打電話來說年底前縣里要有計劃批下來,每個街道辦都能輪一個安置名額,差不多是鎮辦工廠,諸如翻砂廠和食品廠之類,你抓緊去轄區派出所開一份證明,主要是近期沒有違紀表現,得送到鎮民政科,人家要再政審一回的。男人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他知道老頭是真幫了他忙了,這就意味著自己要有一份工作了,肯定是那兩塊磚茶和那五斤谷子起了作用,老頭盡管脾氣倔但也終歸是心善架不住哄。男人先跑回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姐姐,姐姐高興地囑咐他一定要盯住陳主任,必要時可以再去老頭家里送點禮品,諸如煙酒糖茶什么的,能安置工作可是頂頂重要的事情,那就意味著每月能夠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姐姐又翻箱子底找出一千塊錢塞給男人讓他抽空看陳主任時花費。男人覺得前幾天廣順媳婦給他的那五千塊錢還沒花光,也夠給老頭再買點禮品的,就將姐姐的錢推了回去。男人盡管拒絕了姐姐的錢,但他沒有說理由,只是推托說暫時不用,等過幾天去看鎮民政科那個具體管安置的人時再用。男人實際是身上有給老頭買禮品的那筆錢,但他不好跟姐姐說明,因為那錢畢竟是從他入獄前一起混的江湖哥們兒手上討來的,稍微有些不光彩。男人把從自己居住地的轄區建筑派出所開來的近段時間沒有違紀證明的函交到街道辦陳主任手上,請老頭關照后就回家里等通知。老頭倒是好心地告訴他應該去拜訪一下鎮民政科那個管這件事的李助理,并指點他說那個李助理喜歡抽大重九牌子的香煙。男人走出街道辦后心里想花點錢看看老頭那是應該應分,老人家一是上了年紀;二還對他給予關懷,打從監獄里放出來到街道辦報到之日起,老人家就經常在遇見他時跟他談心,鼓勵他浪子回頭。可是那個據說只有二十郎當歲的毛頭小伙子,也就是陳主任說的什么鎮民政科的李助理也想在他身上揩油水,這不明擺著欺負人嘛,想當年自己在這條街上混時,那家伙可能還在街上撒尿和泥彈玻璃球玩呢,男人怎么也想不通掏腰包買東西給他送禮的作法,男人就沒有聽老頭的話,結果他一時氣憤不計后果的做法竟惹來了讓他更加懊惱的結果。
再兩個月后,季節進入深秋,姐姐家院子里那棵大楊樹的葉子開始一片片往下掉了,姐姐養的那些花朵也逐漸凋零,男人接到了街道辦老頭的口信說工作的事情泡湯了,原本加他張兆文在內報上去兩個人,卻只批回來另外一個人,張兆文的名字被劃掉了。男人去街道辦找陳主任問什么原因,老頭說也沒什么具體原因,那個李助理只是說刑滿釋放人員的工作安置上級有精神暫時推后,待三年觀察期后方可運轉。男人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想原因肯定是他沒送禮,城北安生街跟他一起回來的一個哥們不是安置了嗎?據說送了禮,一輛二手的飛鴿牌二八自行車呢,男人暗自在心里打定主意,有時間一定要去會會那個牛皮烘烘的什么李助理。
努力爭取了兩年多的工作失之交臂讓男人上了股火,嗓子啞了,嘴上也起了火泡,在他情緒不佳之際,公園里那個女人卻約他再次到家里吃飯,時間就定在當天晚上。男人沒有心情想拒絕,女人卻在電話里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請他幫忙,男人只好去了。男人以為女人家里又來什么遠房親戚呢,去了卻發現不是,屋子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女人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還給男人備了瓶裝的白酒。飯菜吃到一半時女人突然伸出手抓住男人的胳膊掉了眼淚,女人的舉動把男人嚇了一跳,安撫了半天才明白女人的意思。女人央求他娶了自己,見男人點了頭女人則說最好月底就去登記領證。男人吸完一根煙后問女人為啥如此快地做出再次嫁人的決定,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女人拿衣服袖子擦干凈眼淚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說了原因。女人說她丈夫死后為了維持她們母子倆的生計她托人四處找工作,后來就找到了公園管理處的一個姓王的副處長,也就是這個人把她給欺負住了。隨后,女人給男人簡單講了事情經過,她找的那個親戚跟那個王副處長相熟,便擺酒請他吃飯,意思很明確給她在公園里安排一份活兒,女人的親戚宴請那個王副處時許諾事情辦成給拿兩萬塊錢,事先講好是安排在公園的售票處當售票員,可是因為女人遲遲沒有討回城南磚瓦廠拖欠她的丈夫的那筆撫恤金,錢沒到位那個副處長辦事的力度上便打了些折扣,工作是辦成了,售票員的崗位沒定上,把女人安排到了花圃車間當花農。事后那個副處長也是經常提辦事前許諾給他的好處,最終是在要不到錢的情況下讓她去其辦公室強行占了她的身子。女人覺得欠他的人情,就沒怎么反抗,順從了他。但是自打有了那一次后,那個王副處長則一有時間就約她在一起,可以說是隨叫隨到,稍有不從他便以兇言惡語威脅,讓她下崗或者把兩人的丑事公布于眾,進而讓她讀中學的兒子抬不起頭來。就這樣,女人竟被他霸占了五六年。女人說前幾天給她發信息的就是那人。最近又因為錢的問題跟他攤牌,說如果再不把當初辦工作時許諾給他的那兩萬塊錢湊夠了給他,就讓她下崗,正好趕上公園管理處精簡職工,女人便跟他翻了臉,說以后別再找她了,那家伙問她原因,女人撒謊說自己已經找了對象要結婚了。
女人說了事情原委后哭得更加傷心,跟男人訴苦說王副處長根本就不是個男人,好歹她也盡心盡力地伺候了他那么多年,他竟一點感情都不講,竟在幾天前在第一批下崗名單里填了她的名字,這明擺著是玩膩了想一腳把她踢開呀。男人氣得拿拳頭嘭地砸在椅子上,發誓說一定去找那家伙教訓他。
女人抓著男人的手說教訓他就不必了,你答應娶我就算是幫我忙了。見男人有些猶豫,女人便讓他回去先考慮幾天再答復她也行,畢竟是婚姻大事,畢竟她有過這些不光彩的經歷。聽了女人的話男人欲說什么卻沒有說,他答應回去就征求姐姐的意見,會盡快回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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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回到家后果真把女人的情況說給了姐姐聽,姐姐沒做任何評價,只是說女人挺可憐,最后叮囑他自己的事要自己拿主意。男人想了一個晚上,最終決定接受她,兩個人一塊過日子,男人的意見很明確,兩人都是有污跡的人,即便女人的經歷不光彩,那自己又何嘗不是呢。他覺得愛一個人不是享受其優點,而是在于分擔其不足。或者說,不是在她榮耀時追逐,恰是她迷失困惑時的不棄。男人打定主意后,給女人打電話說晚上去她家里看她,女人聽后十分驚喜地說那就一塊吃晚飯吧,她包餃子怎么樣?男人說好啊,他最喜歡吃餃子了。男人叮囑女人只包餃子就行,別再弄什么菜,他要喝兩杯,餃子就酒,越喝越有。男人告訴女人他還會給她帶去禮物。
兩人吃晚飯的時候男人把決定娶她的消息告訴了女人。這一消息讓女人幾乎喜極而泣,她立即張開雙臂將男人抱住,一連聲地說謝謝大哥,兩人立即約好月底就去街道上登記領證,并商量好把婚房定在女人家里,從周一開始就抽時間收拾粉刷新房,男人從口袋里摸出一本存折塞給女人說里面的四萬塊錢是他攢下的,只有這么多了,讓她取兩萬把那個副處長的人情債先了啦,也算從此跟他劃清界限,再不相往來,也好保住公園花圃那份工作。以后過日子需要錢不說,年紀也不小了,總呆在家里沒個營生哪成啊。余額由她看著結婚時再置辦些生活用品,他知道自己的這點錢是杯水車薪,多少就一點心意吧。男人心里清楚這哪里是他積攢下的啊,是他決定了娶女人成家過日子后姐姐拿給他的,是一份實誠的恩情呀。男人順帶交給女人的還有一只母親留下來的祖傳銀手鐲,是母親過世前留在姐姐那讓傳給兒媳婦的。女人說正好她手里那幾萬元錢也剛好拿出來派用場,也就是她丈夫的撫恤金,不久前由男人給討回的。兩人口頭合計了一下也夠用了,晚飯后女人留男人住下了,女人極盡所能地伺候男人歡愉了兩回,喜得男人抱著女人的光身子幾次欲言又止地想跟她坦白自己的身世,后來還是忍住沒說,他是怕剛剛來到的福氣飛走了。臨睡時男人打定主意關于自己的身世還是等婚后找時機慢慢地告訴給她,想好后,男人是驚喜難掩摟抱著女人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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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的工作泡湯了,但男人卻在公園里找到了工作,這是讓男人始料不及的,也許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這樣難料。也是因為男人的多嘴,兩人在女人家里商量結婚時男人跟她說了一嘴,自己回城好幾年了因為沒錢沒人工作問題都是一直沒有得到解決和安置,所以才讓她盡量保住公園里那份工作的。兩個人過日子沒有穩定的收入是不行的,何況她還有孩子讀書,也是萬萬斷不了經濟來源的。當時女人還邊吃飯邊小聲嘀咕一句,當兵轉業回來工作也那么不好安置嗎?男人聽了女人的話裝糊涂沒接茬。女人便記在了心里,剛好在她去給那個副處長送錢時聽他叨咕公園年底時要搞好幾場大型的展覽,得盡快招募一些臨時的工作人員,干好了可以考慮轉成合同制工人,以補充公園管理處缺工問題。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女人就跟他舉薦了男人,說自己的對象剛好也沒有工作呢,是從部隊上轉業下來的,人老實肯干,請處長關照。趕在王拿到了女人送的錢心情好就答應了。男人也就在第二天來公園管理處跟總務科簽了用工合同,領工作服手套上班了。
有那個副處長的交待,男人被分配到大型展覽籌備組干勤雜工,每月五百塊錢,干好了有獎金跟著。男人還是比較滿意的,能來公園里干活就意味著跟女人有進一步地接觸,雖說兩人商定了登記領證,但男人的心里始終有塊石頭不落地,他怕一旦女人知道了他的過去的那段經歷會斷然反悔,繼而離他而去。在一起工作一段時間起碼能增進些感情,也就會減少女人跟他分手的幾率。
季節進入十月后天氣也驟然地涼爽起來,公園在一個月的時間里連續舉辦了兩次大型展覽,一次是菊花展;另一次是本省基層畫家的鄉土情版畫展。兩次展覽結束后,公園管理處受到了市文化局的表揚和稱贊,不僅豐富了市民的文化生活,還讓企業增加了前所未有的收入。公園管理處便決定舉辦接下來的大型景德鎮瓷器展。
此次的展廳設在了公園靠近小側門的西南角的母親廣場上,男人跟隨著公園企劃辦的幾個人帶領著從社會上雇請來的一干匠人在廣場上平空搭起了一個形如水晶宮狀的大展廳,舉架由塑鋼和木料支撐,門窗和頂蓋都是大塊的玻璃拼接,既氣派又明亮,展廳里布置了很多的展柜,上面均擺滿了各式各樣由景德鎮制造的大量藝術陶瓷、生活陶瓷及陳設陶瓷,類型以白瓷著稱,素有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和聲如磬之稱。各種瓷器達三千多種,瓷質優良,造型輕巧,裝飾多樣,在品種方面有青花、釉里紅、古彩、粉彩、斗彩和新彩等等,顏色也既有鈞紅、隨意紅、霽紅和玫瑰紅等,都是用還原焰燒成,產品馳名世界。展出的有蓋碗、陶瓷套壺、花瓶、酒壇子,瓷器拼盤等等物件,不可謂不吸引觀眾,自開展之日起,每日參觀者絡繹不絕,使原本因為天涼游客日漸稀少的公園里一時間又變得熱鬧起來。
男人雖然不懂瓷器,但他也喜歡看那些色彩斑斕的瓶瓶罐罐,每當穿梭于那些展廳之中時,他就會有一種愛意生出來,畢竟是他和那些匠人們親手創建出來的呢。這段時間里他和女人走得更加近便了些,一起吃午飯,一起下班拉著手出公園大門,一起感受公園里的那一份熱鬧,讓男人更加欣喜的是兩人已經開始動手收拾粉刷女人家的房子了,除白墻外,水泥地和火炕的墻裙子女人特地選了蔥綠色,她說多幾種顏色,要讓新房變得漂亮起來。兩人利用下班后的時間布置新房,總是干得不亦樂乎。天晚了女人就留他住下來,兩人也不顧干活的疲累,怎么晚怎么累都要折騰一回,真是有些瘋狂。他會親遍女人的身體,女人也會在他的身下尖叫顫抖。男人想這是屬于自己的女人,這個女人在敞開懷抱接納他,讓他有一顆感激的心生出來,是有生以來沒有過的。他想以后一定要對她好,自己要好好對這個女人,好好對她的孩子,她完全不像別的女人那樣勢力和淺薄。他愿意把命都交到她手上。兩個人纏綿后相擁而睡,商量好怎么把日子過好,怎么賺錢供孩子念書,怎么把男人的姐姐接過來一起過,讓她享點清福。并定好這個月的最后一天就是結婚的正日子。盡管錢再怎么不湊手,也要在人民飯店擺一桌酒席,簡單地宴請一下雙方的親朋。
男人翻看了女人家桌子上的日歷,他知道了跟女人商定的大喜的日子是十一月的十日,農歷的十月初八,他算了一下雖說那時候已是深秋,但天氣還比較暖和,也很適合辦喜事。男人覺得自己的后半生應該有著落了,但是他依舊有隱隱地擔心,那就是怕女人一旦知道他的經歷會離他而去。男人轉念一想,人是應該信命的,命中有的自然會有,聽天由命吧,先別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男人想自己得琢磨一個什么好說辭把他的過去透露給女人,別讓她生氣為好。
瓷器展開展后,男人便沒活了,便被指派去了公園的保衛科治安班,配合十幾名保安在園子里巡邏維持秩序,工資待遇不變,每天中午管一頓飯。男人挺樂意干這個活,到保安班后還發給了他一套灰色戴肩章的制服。男人打小時候起就想當兵當警察,可是伴隨著他在社會上混跡的經歷,這些夢想終是沒有變成現實。這次年近四十竟然當一回保安也算是老天有眼讓他神氣一回,男人因為歲數大被安排跟另外一個同樣歲數大些的老保安值夜班,主要負責展廳外圍的巡邏守護,干半宿休息一天一宿,除工資外額外還拿每月五十塊錢的夜班補助,算起來蠻劃算的,對自己來說應該是撿了個便宜。可凡是事情那是有一利也必有一弊的,也就是他的這一撿便宜也讓他惹了禍端。事情發生在瓷器展的最后一天晚上,公園和舉辦方協商要將展覽展出時間再延展一個星期,為吸引顧客竟從景德鎮市博物館借來了一件珍寶級別的瓷器,名為黑金花大劍筒,據說雖比不上某些青花瓷般價值連城,但也傳聞價格不菲,少說也值二十萬。上架展出沒幾天,票房指數就直線攀升。就是男人值夜那晚出事了,男人夜半跟同伴巡邏至展廳門外時,發覺有人砸碎了展廳一角的玻璃墻鉆進去盜竊,而且還是奔那件珍寶而來,兩個盜賊身背珍寶翻墻而逃時恰好被男人他們倆堵住去路,盜賊掏刀子百般威脅恐嚇也沒讓男人退縮,盜賊無奈揮刀瘋狂刺傷男人和他的同伴。男人想老子玩刀子時你小子他媽的還不知道在哪個娘們肚子里轉筋呢,就拼了命的沖上去施展拳腳把兩人打翻在地,奪回了背地在盜賊身上裝珍寶的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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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的事情讓男人真地怕了,公園的珍寶盜劫案破獲之后,男人因一只胳膊肘彎處的筋被刀割斷住進了醫院,女人告訴他幸虧被下一班巡邏守護的人及時趕到,救了他們倆的命;也因為送醫院及時,胳膊上斷了的筋才接上了,否則非得殘疾不可。女人嗔怒地埋怨他太魯莽,那些盜賊都是些個亡命之徒,怎么能夠不管不顧地往上沖呢,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她怎么個活法?男人在隨后躺在病床上接受派出所辦案民警的詢問筆錄時如實地說清楚了自己以前的身份,并囑咐他們把這一切也如實告訴給公園的領導和他對象,男人說完這些話后方如釋重負地松口氣,躺枕頭上睡了過去。他后悔當初沒有把自己的身份和經歷告訴給女人,現如今她要是知道了氣得暴跳如雷那該多不好。
一周后,女人來病房里管男人要戶口本,男人說他沒有戶口本,要那玩意干嗎?女人說結婚登記用啊,知道你沒有,但是妹子有辦法,已經跟姐姐去街道辦開來了證明信,女人邊說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蓋了紅印章的紙,朝他揮舞著說,你胳膊有傷,我先去排號。男人漲紅了臉孔說,你知道咱的身份沒有,妹子要是覺得咱不配娶你,把你說過的話收回也行,可別耽誤了你嫁人呀,女人笑著說就是知道了才要去登記領證的,家里養個爺們兼帶保安,值啊。女人的笑聲銅鈴般響徹病房。
責任編輯 劉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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