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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還活著的時候

2014-04-29 00:00:00劉愛玲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4年3期

十一年后的今天,是個晴朗的早晨,老夏的禿腦殼上生長的最后一根頭發忽悠悠落到地上,禿腦殼就真的成了一盞日光燈,發出銀亮的白光,和初晨的陽光糾纏在一起射在窗欞子上。

窗臺上的晾衣架掛滿了尿布,藍色、白色、灰色、黃色……都帶著圓形和三角形的領口邊沿,這都是老夏的主意,過慣窮日子的人,沒人舍得將穿了洞的爛衣衫丟掉,變換了形式讓其重新在生活中為人而活著。大片大片的尿布鋪展開來,像是舞臺上垂吊的帷幕,它們被陽光投下爛布頭的影子落在我的床頭,連我緊閉的眼睛、脫落的凸牙床、白面粉一樣的臉、雞爪般蜷縮的手掌和腳掌都被這些影子覆蓋了,我突然被這些影子刺疼了眼睛,我迫切想睜開眼睛看看我的老夏。

就在這個早上,老夏捉著這根頭發靠在床邊發狠地顫抖,喉嚨嘶啞地對著我:“玉珍,玉珍……”我的眼皮突然微微顫動了幾下,我感到老夏轉身去了陽臺,正踮著腳晾尿布,尿布被擰成一綹綹的褶子,那褶子就長到了老夏的臉上,變成層出不窮的皺紋,他一邊舉著胳膊一邊張著嘴大口喘氣,嘴里哎哎地發出聲響,八十四歲的人了,逐漸像一臺年久失修的破機器,動作里離不開費力的吱扭聲。

老夏仿佛锃亮的后腦勺長了眼睛,他像一只兔子敏銳地感到我微弱的氣息,突然丟下尿布,急轉身盯著我短暫而輕微顫動的眼皮,他反而放棄了喘息,閉著鼻孔,睜著眼睛,一瞬間,老夏身后的窗臺,窗臺上剛剛晾起濕潤的尿布,尿布后的虎皮蘭花,射進屋內的陽光都停止了呼吸。只有老夏的身子骨在瑟瑟地抖,他先是清晰地喚著我的名字,隨后嗓音像拉斷弦的二胡嘶嘶啞啞地沒個腔調。接著,仿佛一口氣吹兩支嗩吶曲將老夏的臉憋得紅燈籠一般耀人,他突然四肢暴跳起來,沖著我鬼哭一樣爆破出來:“玉珍,玉珍,你好了!我就說你會好!”老夏的吼聲一起,屋子里一切都活了,濕尿布開始向著地下的水盆叮叮當當滴起水滴,虎皮蘭花像人長高抽拔的骨節發出咔咔的生長聲,陽光像刀子一樣一束束蹦跳到老夏的腦殼上,老夏望著我哇地一聲哭開了,仿佛若干年干枯的水閘突然間開閘奔騰出水來,他用兩只大骨節手顫抖地扒住整張臉,像個尋到家的失魂落魄的孤娃。

老夏撲到我身前,摟住我的脖子,他將臉緊緊貼住我的臉,我感覺到一股水一樣涼的東西掉落到我的臉上,我努力地喚著老夏,聲音始終在內心里打旋,我掙扎著皺了幾下眉頭,老夏瞧見我的動作狂喜地手舞足蹈,在床前轉了幾個圈子,撇下我像羊羔一樣撒著歡兒,沖到客廳,慌亂地到處摸索,突然抓起電話,老夏對著話筒嚎叫著:“玉珍好了!好了,我就說能好哇!”粗礪的吼叫將封閉的樓房劈開了數條縫隙,仿佛無數根時間的指針在雪白的墻壁上行走,這時間一走就是十一年。我聽了更加拼命地想努力回應他,可是我的喉嚨吼破了,也發不出一點聲音,多年緊閉的嘴像陳年的老鐵門一般銹住了。

樓道里傳來老夏的狼嚎聲不足十分鐘,我的床前便圍滿了居住在這個城堡里的人,我把這座居民樓喚作一個城堡,是因為老夏每天在我耳朵邊嘮叨的少不了這些老伙計們的事,這讓我想象這座樓里居住的大多是孤獨的老人。我感到人們的腦袋像伸出的矛頭指向我,他們面對我就仿佛面對自己將來的死亡一樣焦慮,又因為老夏吼出的話而大驚失色?!罢娴幕盍??”這是莊爺的聲音,莊爺和老夏同歲,是同一年從市民政局退下來的老伙計,我常聽到他和老夏在我耳邊嘆氣,莊爺就會瞇縫著他的針縫眼說:“玉珍有福,老夏該托成個女人,整日耐心把玉珍當個活人伺候著,早晚得活了!”眾人的喉嚨里興奮地嗚嚕成一片,像匍匐在河灘周圍的一群鴨,房子就變成了一個自由空曠的田野。

這就是我活了感知到的第一幕,不僅僅是老夏的那幫老伙計們發出瘋人般的驚恐,就連我都無法相信老夏的禿腦殼怎會有這般能耐,發出神奇的光,我就是在老夏發出的這束光中活了。這確實是不足以讓人信服,十一年來,我渾身動不得,朽木一般沒有感知,老夏只能在靜止中掙扎著和我相處,我的心像一座老式鐘擺一刻不停地懷疑活著究竟是什么?

老伙計們激動之后大都搖晃著腦袋離開了,他們都在替老夏方才一番驚世的幻象而塞滿同情,屋子里剩了我們兩個人,這就和十一年中的每一天沒什么區別了。老夏的生活就是這一方屋子,而我就是這一張床。

太陽又斜射到我的臉上,老夏走到陽臺上把尿布一塊塊移開,讓陽光射過來的更多些,他一邊挪動一邊和陽光商量:“玉珍是需要光的,人哪能離得開光!”我的內心起著波瀾,我在心里說了一句:“謝我的老夏。”但我費盡心思也無法在慘白的臉上擠出點微笑,我就靜靜地躺著,任老夏用一個牙齒斷得稀疏的木梳梳理我的頭發,我的頭發在不知不覺中被老夏梳得花白了,而且像那把破木梳一般漸漸稀疏,露著干巴黃白的頭皮。我感到老夏的禿腦殼在我最近處晃動個不停,我在心里問老夏:“你那頭烏黑油亮的頭發呢?誰不稱贊你的頭發黑又亮??!因為這,就是老了都被稱做老帥哥!”我回想著這些話,卻腮幫子鼓脹得酸澀。

老夏小心翼翼地梳著我的頭發:“玉珍的頭發真好,就是短了,一定要好生對待這頭發,當年你的大辮子把我的魂兒都勾了去,這一勾就是一輩子?!币粫旱墓し颍舷念濐澯朴贫肆藷崴畞?,捂了熱毛巾,用嘴噓噓地吹著,熱氣在半空里升騰起來,像一道幔帳把生死的界限都模糊了。我仿佛看見老夏撅著嘴啄著那熱氣,像哄酣睡得不省世事的孩子一般對我說:“玉珍,早上了,該洗臉了?!彼褵崦磔p輕敷在我的臉上,他的老淚竟然陰雨天一般被催了下來。

每次老夏都要從我的臉一直擦到脖頸,這途中要極為謹慎,尤其要避開鼻孔處插的管子,因為這根管子是我的命,無論什么都要從這根管子送進我的身體里,再由另一根管子將身體里的送到體外,我真想和老夏開開玩笑,“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能吃能拉,一樣也不少?!崩舷脑谖也弊由喜亮艘话褵崦?,突然在自己頭頂拍了兩下,“玉珍,餓了吧,該吃早飯了,我今兒是高興過了頭兒,人是鐵,飯是鋼。”我的眼皮急速地跳動幾下,我多想用眼睛撫摸一下我的老夏,和他細小的眼睛對視一下,哪怕眼前僅僅是一個蒼白模糊的身影。

老夏去廚房為我做早餐了,屋子里只剩了我一個人,我就成了一片荒廢的麥田,田里的莊稼早早被季節收割了去,只剩下土地的極度空虛和恐懼。要我說生和死是兩對勢均力敵的斗士,保不準什么時候誰占了上風,這時老夏在我心里就像荒地中一棵救命的稻草,我默念著老夏的名字,重現著他亮晶晶的禿腦殼,心里仿佛就有了依托。

幾聲鳥叫幫助了我,每天大概八點鐘這個時刻,不知從哪里飛來一只身體黑白相間的喜鵲,大搖大擺地飛到窗臺上的虎皮蘭花旁邊,隔著窗子對著花兒激情地高唱,我想它是誤把虎皮蘭金黃色的葉邊看作是鮮嫩的卵蟲吧。它喳喳地叫著,望著床上一動不動的我,活像個作繭的蠶蟲,我在心里學著喜鵲的聲調喳喳地喚著我的老夏,老夏就從臥室的門口出現了,他的背像一彎弓向前鍋著,仿佛樓房的門框太低,多年來進進出出把老夏的背壓駝了。他手里端著一個白瓷鑲金邊的小碗,里邊五顏六色的液體像早晨的陽光一般摻和在一起,隨著老夏緩慢的腳步晃動著,這是我的早餐,多年來老夏翻閱了無數書本,換了幾副老花鏡,為我調出這般金貴的早餐,乳白色的大米、金黃的小米和黃豆、綠豆、胡蘿卜、土豆……眾多的食物最終釀出這窩頭般大小的一碗粥,仿若人研磨了一輩子只剩了這點活著的精神。

老夏和喜鵲喳喳地對叫了幾聲,他的老臉上便抻出了笑褶子,他嘬尖了嘴,對著粥碗吹了兩口,嘮叨著:“有你陪著我呢!有你呢!”我迷糊老夏是說給我的還是說給窗臺外的喜鵲,喜鵲沖著他喳喳地狂叫起來,瞧著他用粗大的骨節手取出一只針管,哧哧地將碗里的粥吸進去,又對著我鼻孔的管子注進去。我進食慢,老夏就搬個小板凳坐在床頭邊,將稀粥一厘一厘地注入,一邊對我說:“玉珍,我給你講講這只喜鵲的故事吧!”

“這是一只公喜鵲,記不清是什么時候了,大概是斜對面23號樓的柳婆去世之后,那房子就空起來了,這只公喜鵲在柳婆家的窗臺邊筑了一個窩,把它的家人和孩子搬了進去,噥,現在柳婆家的房子因為這家喜鵲又有了活氣了。”老夏為我打完一針管粥,起身的空隙,朝著對面的柳婆家指過去,樓面是灰綠色的,人們把歐洲的風格借取了來,統一了整個小區,整個小區仿佛生長出無數個柳婆家,老伙計們聚到一起的時候,都對著柳婆的空巢說:“這空,是時代的氣息?!?/p>

老夏又吸了一針管稀粥,繼續給我講:“母喜鵲育了一窩又一窩的孩子,都是這只公喜鵲四處里尋食,送到窩里去,你說怪不怪,而它卻遠遠地站在咱家的窗臺上和母喜鵲對叫,對望,一刻也不離棄。”老夏說完扳了扳手指,搖晃著腦袋,“記不得了,可是有些年數了,這一家子喜鵲就這么過日子,我有時候就想,玉珍啊,你說那人如何能做得到這樣有耐心?”

我無法回答老夏的話,喜鵲對著遠處的巢穴朗朗地叫著,迎來對面的回應,這只喜鵲就異常地興奮起來,轉頭對著我和老夏叫個不停,老夏為此豎起了大拇指。我極想說些什么,在我眼里,我的老夏就和這只喜鵲一般無二了。

早餐共分了三次才吃完,我吃起東西來也是默默無聞的,屋子里靜得出奇,鐘表的指針啪嗒啪嗒地行走,那該是活著的聲音吧。老夏洗刷完以后,就坐在床邊和我一起讀《老年報》,他今天格外興奮,讓我想到方才那只歡快叫嚷的喜鵲。我的生活里離不開老夏的聲音,他的聲音隨著日月的積累像碗口粗的老椿樹一般越發沉重了,仿佛從心底里壓出來,他吭吭哧哧地對我說:“玉珍,我就知道你總有一天能聽到我的話,這話我一定要說給你,一定?!?/p>

1921年在魯西一個鼻孔大的窮鄉村里出生了一個男孩,這個男孩有福氣,大腳、長腿,爹娘們都說:“高挑個,細身材,將來下不了土力!”他被生在麥秸堆積的土炕上,黑瘦得棍棒一樣結實,18歲就出落成一根高木樁,娶了鄰村富人家的閨女做媳婦,那媳婦只瞟了他一眼通身的青布大褂就點頭了,女人家里對他是有恩的。

說到這里,老夏胸口里咽下了一個嗝,他起身將我的頭轉向一邊,又掀開被子,爬到我的對面,環抱著我的身子向著同一個方向推動,先是上半身,再是腿腳,我就變換成了側臥的姿勢,我的這個姿勢實在是丑,像個半塌在床上的枯骨架,手腳因為喝不到血液都已經萎縮變形,也就分不出了腳掌和手掌。老夏又將小板凳搬到我的一側,他探著身子將我的手腳捋了又捋,像一個出色的按摩師,我就隨著老夏的動作渾身散架一般叮叮當當散落在床上。老夏捋著我的手不放,左手、右手,“玉珍,那會子誰不夸你的手有女人味兒?”我的心里被鋸齒嚼啃著一樣難過,我多想伸出手摸摸老夏的臉,這張臉被時間榨干了水分,長著粗大的老年斑,像年輪一樣,直長到了心里。

一會兒,老夏又坐到板凳上,戴上他的老花鏡和我一起看《老年報》,老夏沒有其它什么嗜好,比如打紙牌、打麻將、練太極、扭秧歌、喝酒,他說他愛看報,看報讓人想通很多死胡同里的事。老夏給我讀了一段文字,突然摘了老花鏡,羞澀地笑紅了臉:“玉珍,故事沒講完,咱接著講。”報紙和老花鏡暫被摞在桌子上,老夏又開始他的故事了。

后來,那個女人供男人上了中學,還生了一個女兒,女兒活到兩歲患了大腦炎死掉了,那時候男人不在身邊,去了遼寧鄭家屯給日本鬼子的火車站賣票去了,后來又逢老家里斗地主,斗到了女人家里,女人從老家逃到遼寧男人那里,沒出幾個月,勞疾而終。男人痛苦至極,將女人埋在鐵路線旁的大路邊,將女人的名字用黑漆寫在紅磚上做了記號。講到這里,老夏干巴巴的眼睛已經無法濕潤起來,他的小眼睛里放出平靜的光,像冰凍的水面一樣透明,他的鼻孔和肩膀卻劇烈地聳動,仿佛我們正置身在那個早已逝去的年代。他出溜抹了一把鼻涕對我說:“你說,他該愛這個女人不是,她把她的福都給了他!”

我極力地想將半張臉趴在枕頭上對著老夏點頭,枕頭絲毫沒有動靜,和我一樣木呆呆地向著老夏。老夏在我臉上摸了一把,“他若干年后把女人的墳遷回來了。”他重重地嘆了口粗氣,熱呼呼地撲到我的臉上,我覺得臉被當年北方的寒風割得生疼。

老夏的嘴剛一停,手腳又忙活開了。陽光伸直了脖子只能夠到陽臺,大概近中午了,老夏將暖氣片上的一層干暖的尿布取了來,哆哆嗦嗦鋪展平整,準備為我換尿布,我的尿是頻了些,最難熬的是夜里,不大的工夫就濕了一片,老夏就一次次為我墊數層的尿布,他的感覺比我還要準確,仿佛他是我身體里的一顆腎。他熟練地掀開被子,一股尿臊味兒橫沖直撞,老夏從不蹙鼻子皺眉頭,他笑呵呵地說給我聽:“玉珍,我又晚了,尿浸到腿了沒?”他把濕尿布托到鼻子前嗅了嗅,安心地用衛生紙為我擦洗,隨后墊了干尿布,他舒心地呼口氣,“尿的味兒正!”老夏就是通過尿液的味道和我木頭般的身體溝通的,他蓋了被子突然轉了話題,“玉珍,你知道我講的男人和女人是誰,對嘍,是我和秀月。你聽煩了吧,咋能不膩煩呢,一年到頭總念叨這個事,總吃這道咸蘿卜條,好人也吃成了啞嗓門。”

在我的世界里是沒有時間的,我想和我的老夏好好相伴著活著,我不知道老夏為我講過多少遍故去和新鮮的故事,真的或是假的,故事里總是離不開人,就像這個世界一樣,人終歸是人的伴兒。

一天之中,我和老夏一半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中午一到,老夏就為我忙活午飯了,在榨汁機轟隆隆的吼叫聲里,菠菜、蘋果、橘子瞬間被釀成細膩的汁,它們的變化像人一樣簡單,十一年前我還日日和老夏去菜市場買菜,看護孫子,過著再普通不過的日子,卻叫“腦血栓”那么一下,我就再也沒醒過來。

中午的陽光照到我的整個屋子,亮堂堂的,這下子該好好瞧瞧我的屋子了,和我毗鄰擺放著一張單人鐵床,我嗅得出那是老夏的床鋪,老夏油性大,年輕的時候渾身出油,那油膩味兒,他走到哪里帶到哪里,那是只有自己女人才能嗅到的男人的味道。床頭兩個小柜子,左邊放著零星的幾個尿不濕和未打開的紙尿褲,右邊一個純牛奶的紙盒箱,嘴里平鋪著一摞疊成豆腐塊的齊整的干尿布,有半尺高。老夏是個仔細人,把這些歸整在無論黑天白日都觸手可及的地方。床對面是我陪嫁的木箱子,刷著暗紅色的漆,這么多年面部被磨得褪成一道道白色的褶子,木箱蓋兒上擺放著一袋袋批發來的衛生紙,靠著墻面橫豎壘成碩大的四方塊,進門的墻邊一幅山水掛歷,上面圈圈點點,都是老夏記下我平日里變換伙食、生病、吃藥、恢復的日子。

“爹娘說的沒錯,我有福氣,又娶了你呀,你把你的福都給了我,早早替我受了這罪?!蔽疫€沒有打量完我的屋子,老夏端著那只白瓷金邊的小碗嘮叨著進來了,他用針管子喂我蔬菜汁吃,端坐在小板凳上,一邊動作一邊說話,這些步驟他已經爛熟于心了。他還沒有從故事中走出來,用嘴唇輕輕啄在飯碗上試著溫度,嘴一離開碗邊,老夏對我說:“玉珍,我得謝你,你從不忌諱我和秀月,是你催著我把秀月早早接回家,我們倆一起去了遼寧,把她的骨灰盒子捧回來,埋在夏家墳院里,你還和我一連串生了六個孩子,孩子都大了,都安家了,該享福了……”

老夏再不能說了,他手中的針管兒顫抖起來,攜帶著我鼻孔里的管子抖動個不停,仿佛他要將所有的事在今天一股腦說給我,仿佛過了今天我們再沒有時間可以抓住了。我突然感到老夏離我那樣近,像一貼膏藥一樣貼在我的心口上,就是死亡也奪不去。

整個下午老夏為我斷斷續續放了幾首老歌,他說歌曲可以讓人靜心,歌曲就是他為我講故事中間穿插的楔子,有幾次他幾乎被曾經的故事笑翻在床頭,都是歌曲給了他喘息的機會。一次是在挨餓的年代,我提著竹籃子,裝著家里僅有的一個盛滿野菜團子的瓦罐和幾把野菜,到村頭的唯一一口水井上擇洗。那時是臨近年關,冬天把水井周圍凍得白瓷般平滑,我洗凈后挎著籃子回家,像只企鵝在冰上笨拙地搖晃,終歸是腳跟一擦滑,一屁股蹴坐在冰凍上,一家人的命根子摔碎成一攤泥,野菜團子灰溜溜滾了一地,我舉著一雙腫脹成紅蘿卜一般的手掌捂著臉嗚嗚大哭:“一家人的飯沒得吃了!”那個年代那滾丟的菜團子分明是一家人的命。老夏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剛剛為我換了一次尿布,他捉著我如今雞爪般僵死的手:“玉珍,這都是你的故事,你不記得了嗎?”笑著笑著淚就苦澀地來了。

老夏講:“玉珍,都是我一直在外顧不得家,顧不得你,我做過官,從過政,跑過北,到過南,你就比我小兩歲,可你照顧了我和我們生命的將來(我們的子孫),如今我顧得了你了,誰知道人這一輩子不夠用的呢?”他竟然不知從哪里找到《牽手》這曲子,大段大段地放給我聽,我想跟著他一起哭一場,可我沒有機會,曲子就在我木頭般的耳邊風一樣擦過去,卻像豎起的刀子直戳進心窩子。

另一次是我被一泡尿憋得面紅耳赤,一個女人家,炕上橫七豎八三個孩子,像一群黑蝌蚪四處里爬動,懷里還塞著一個還沒有斷奶的,我實在是撐不住,把炕上的黑背團圈成一個圈,再把老大、老二和懷里的老四安撫在被團里一個看一個,我攜著老三去院子里的廁所。老三剛剛會挪步,走得前仰后合,我尤其喜歡老三,格外精心。廁所是兩塊大石頭架起的,我搬了小板凳,囑咐三兒扶著板凳別亂動,可人是活的呀,我的褲子沒提上,三兒就一頭磕在石墻上,血流花了臉,整個屋里屋外四個小崽子哭作一片,我的心都碎了。老夏重復給我:“玉珍,這個女人就是你呀,我的心也碎了,那就是我呀,我和你,你都不記得了?”說完,老夏將禿腦頂對準了我,整張臉埋在被子里抖動起來,他每天都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邊重復著我們過去的日子,這都是我們如今一起活下去的生命中的一部分。

傍晚的時候,兒女們輪番來了,都帶著碩大的白色口罩,口罩已經被室外污濁的空氣折磨得灰皮老鼠一樣臟。老夏與我生了六個孩子,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唯獨三兒沒有來,三兒是我的最愛,是我們家第一個帶把兒的,或許因為三兒無論長相和秉性最像你??墒侨耸篱g就是這么捉摸不定,越是愛的東西越像花瓶一樣易碎,三兒兩歲的時候得了大腦炎,三兒走的時候額頭上的疤只剩了一綹線頭,我恨我當年怎么就憋不住那泡尿。

大女兒、二女兒帶孩子來了,都是男孩兒,生龍活虎的,他們只有見到我的時候才變得拘束起來,仿佛腿腳受了捆綁。我想他們是怕我怕得要命,硬挺著身子沒點生息,和死幾乎是等同的,孩子們私下里稱我“鬼姥姥”,我是極其高興的,至少他們還在喚著他們的親人。來到我的屋子里從來都是兩個人做著伴兒,現在老夏在客廳里和兒女們講今天我活了的奇跡,兩個外孫子擺弄那些紙尿褲和尿不濕,仿佛床上躺的不該是他們的姥姥而該是和他們兄弟相稱的嬰兒。我想和他們逗逗樂,他們站得那么遙遠,一個丟下手里的紙尿褲對另一個說:“姥姥永遠這樣活著?姥爺天天這樣守著會累死!”另一個用驚悚的眼睛望著我:“姥姥這是活著?”我想回答他們的話,我突然被他們的話喚醒了,我窩在心里靜靜地想,“我在活著?”

兒女們都先后來到我的床前,像一排柵欄立在床周圍,遠遠的,只有老夏是柵欄院子里的一口永遠蓄水的老井,老井在我的身邊坐下,兒女們把目光灑向老夏又灑向我,他們的眼睛婆娑不定,糾結了無數疙瘩,每眨一下都在為心疼老夏還是心疼我而忙不迭時,我突然開始懷疑:“我幾乎等同于死的活著是對還是錯?”老夏給我身下的氣墊再次沖了氣,氣體在身下的墊子里活動開了,為我循環血液,全身按摩,這是老夏為我專門買的氣墊,又改裝的,使其氣體隨時像水波一般在墊子里流動,我就有了這個活著的床。老夏忙活完對兒女們的眼神回了一句話:“不用多想,爸靠媽,媽靠爸,這就是一撇一捺的‘人’字!”

我有了個大膽的設想,我想學著年輕人的樣子親親我的老夏,但我做不到,我只能閉著眼睛獨自消化吸收老夏那句關乎人的至理名言,把這句話打磨嚼碎稀釋到血液里。屋子里的人都因為老夏的這句話而變得悄無聲息,世界就在這里真正地寂靜下來。

兒女們一走,老夏照常為我換上紙尿褲,被替換下來的濕透的尿布像灌滿水的硬氈布,老夏從來都是當即洗凈,所以我的屋子里不像病人的窩那般齷齪。十一年間,今晚老夏終于和我睡在了一張床上,他像一具木偶挺在我身邊,我身上的管子像地雷一般橫亙在我們之間,可我聞到了老夏身上濃重的油膩味兒,我極力地闊大鼻孔嗅著這氣味兒,我覺得這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聞到的最好聞最持久的氣味兒。

整個晚上,老夏喜興地擠著一對小眼睛瞧著我,定時起床喂我三次飯,四個小時換一次尿不濕,擦一次大便,他像個被無形的繩子自然吸引的陀螺,自行在這一狹小的屋子里靜靜地旋轉著。突然,老夏所做的這一切讓人覺得和時間的腳步重合了,老夏帶著我,努力地活在活人的世界里。

夜里記不得是幾點,我聽到老夏迷迷糊糊對我說:“玉珍,明天你要是好了,我帶你出門走走?!蔽业膬刃南裎舜鬅熞粯优d奮,外面的世界該是個什么樣子?

老夏說:“如今的銀城讓人害怕,發展鋁業筑起的大煙囪在城里的各個角落聳立著,天大半時候拉著破漁網般灰溜溜的臉,銀城的人都像病人一樣只得將臉罩上碩大的口罩?!?/p>

我有些吃驚和擔憂,若是整個世界都沒人愛了,都成了污染病房,那將有無數個像我一樣活著的人,那樣的活著究竟是什么?老夏告訴我:“這一代人都富了!可我的孫子、孫女的身體怎么辦?”我也想問問銀城,“我的孩子們怎么好好地活下去?”這樣高深的話題很快就隨著夜色酣睡過去了,在每個人的腦子里幻化出一個自然天成的銀城。

次日早上,家里來了一個穿白大褂的市中心醫院的醫生,她進屋都沒有摘下臉上的白色口罩,她對老夏說,我的眼皮顫動是肌肉肌理板結前的間歇反應,她又感嘆道:“老天真是捉弄人!”老夏聽了一句話也沒有說,像一攤水一樣平靜出奇,窗臺上喜鵲的叫聲又灌了進來。臨走,老夏把她送到門口,囑咐她:“把口罩戴好?!?/p>

本欄責編 趙月斌

郵箱:zhaoyuebi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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