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總從采油廠總工程師的位置上退下來兩年了,人們依舊稱呼退休后的柴總為柴總。
退休后的柴總鉆研起了圍棋。這天上午,柴總又在看天元圍棋頻道里的圍棋課堂擺譜,擺的是1992年富士通杯的圍棋棋手選拔賽的一局棋:張文東執黑對車澤武。兩人在棋盤一角下成了大雪崩定式,張文東一招不慎,被車澤武抓住機會,弈至第40手,張文東投子認輸。解說者說:人生如棋,棋如人生,這局棋后,張文東雖然于次年升至九段,但在圍棋界再無更大建樹。而車澤武卻棋力大增,在接下來的富士通比賽中戰勝韓國的圍棋天才少年李昌鎬和日本超一流棋手小林光一。
柴總早就知道這局棋,也知道這局棋對對局雙方后來的影響。可今天再重溫這局棋,卻讓他想到了十幾年前自己親歷的一個局,不是棋局,是一局麻將。這局麻將也改變了自己四個下屬的命運走勢,準確點說,是三個下屬和一個下屬的命運。
那時的他還不是柴總,是工程技術大隊的大隊長。油田發現了新區塊,要新組建一個采油廠,突擊提拔一批干部到新單位任職。正常情況下的干部提拔一年給工程技術大隊的名額也就是一個,很少有兩個的時候。可這次破例,給了工程技術大隊三個名額,因為工程技術大隊是大學生扎堆的地方。這兒給的名額多,采油礦上有的就攤不上一個了。那時的柴大隊長手下有四位室主任,都同年畢業于同一所石油大學。四人中工藝室主任喬梁業務最突出,多次受到采油廠的嘉獎;另三位都一般, 也不好也不賴。如果選一位,那肯定是喬梁;選兩位也好說,沒上去的兩位彼此有個伴,不至于太失落;可上三位,留下誰合適呢?柴大隊長著實費了番腦筋。
周末的晚上,柴大隊長吃完晚飯后,又步行來到單位(油田的廠區和宿舍區在一起)。遠遠地看見一樓工藝室的燈亮著,窗前有喬梁的身影,好像在看圖紙。柴大隊長沒去打擾他,直接上了三樓的辦公室。剛坐下一會兒,樓道有雜沓的腳步聲,繼而有敲門聲,柴大隊長說聲進。除了喬梁以外那三位室主任魚貫而入。
三位好像剛在一起吃完飯,小臉都紅撲撲的。柴大隊長對手下很隨和,一起吃飯喝酒時也稱兄道弟。不知誰提議的,要玩麻將。在油田單位和因油田而生的這座城市里,麻將是不可或缺的娛樂和社交工具。通過打麻將可以觀察一個人的人品。不是說牌品如人品嗎!麻將也能構建一個圈子。
一人提議,其他兩位都極力贊成。柴大隊長也就順水推舟了。
柴大隊長辦公室的套間里有麻將桌,坐下就玩。彩頭不大,五元抻直,和一把輸贏最低十塊。嘩啦嘩啦的洗牌聲傳出去很遠。
玩了一個多點,柴大隊長接了個電話,他示意三位不要出聲。這個電話是采油廠廠長打來的,問他擬提拔人選定沒定,三天內必須報上來。電話里還說了一些技術方案方面的事。領導接電話,有個室主任扣了牌去上廁所,一個回來另一個又去。柴大隊長接完電話,最后上廁所的那位也回來了。接著玩。
又玩了一圈。有敲門聲,柴大隊長以為是喬梁上來了,示意靠門的那位去開門。喬梁不會打麻將,柴大隊長曾跟他說,可以學啊,怎么能不會打麻將呢!門開了,三位穿警服的警察站在門外。
警察帶他們下樓時喬梁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四人分別在派出所不同的房間被詢問,身上的錢也被當成賭資收走了。柴大隊長說要見他們所長。不一會兒,所長老趙來了。趙所長和柴大隊長年齡相仿,二人還在一起喝過酒,打過麻將,洗過桑拿。趙所長一見柴大隊長,就把負責詢問的干警打發走了,說老柴你別誤會,我們接到舉報才去抓賭的,否則誰去管這破事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最后柴大隊長請趙所長和弟兄們吃了頓宵夜,算完事了。趙所長把賭資返還給柴大隊長時,他都有些慚愧,不好意思接。玩這么小的麻將,是會被趙所長笑話的。
給采油廠上報的擬提拔名單里沒有了喬梁。廠長特意問了柴大隊長,你經常夸獎的喬梁怎么沒報?柴大隊長說,此人人品有問題。廠長笑了笑,沒再問。
后來那三位室主任一路順風順水地提拔起來,有一位現在已是正處級,另兩位也都是副處級了。剛提拔起那幾年,三位逢年過節還來看看柴大隊長,后來就很少聯系了。喬梁一直在工藝室主任位置上干到現在。自從那晚的麻將局后,采油廠上下都知道喬梁舉報領導打麻將的事,周圍的同事也都躲著他。
許多年過去了,退休后的柴總開始重新審視這件事。
這一天柴總晨起在小區遛彎,恰巧碰上也已退休的趙所長在散步。這是采油廠新建的一個小區,柴總過去的許多同事都住在這里。趙所長不屬于油田人,他在這個小區買的二手房。兩人一路走一路嘮嗑,就又說起十幾年前的那個抓賭之夜。柴總問,國家檔案也有解密的時候,您能告訴我舉報者是誰嗎?趙所長想了很久,說據當時值班的干警反映,很短的時間接到了三個舉報電話。
怎么會是三個舉報電話呢?
柴總停下腳步,似乎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