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三年九月二十一日傍晚,秋風蕭索,殘陽如血。
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寒風卷著塵土四處飛揚,城墻上那一道道斑駁的裂痕,似乎仍在訴說八個月前那場戰爭的慘烈。
在錦衣衛神秘的天牢里,多了一位特殊的犯人,他就是大明兵部尚書兼薊遼督師袁崇煥。這位昔日叱咤風云的邊疆重臣,如今已是一個身陷囹圄的階下囚。他身穿灰色的囚衣,手腳戴著鐵鐐,平靜地坐在監獄的窗前。因為長時間的受刑,他的臉色蒼白,神情憔悴,只有一雙眼睛依然明亮。
入獄八個多月了,他在這天牢里靜靜地坐了兩百多天。從獄卒的言語和神態中,他知道自己的時日已經不多了。此時,他心里剩下的只是悲憤和不甘。作為一個軍人,他沒有戰死在沙場,而是死在自己效忠的皇帝手中,竟然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老天爺啊,為什么如此殘酷無情?
夜幕降臨了,北京的夜晚熱鬧祥和,達官貴人依然在歌舞升平。透過鐵窗,望著這萬家燈火,望著這朦朧的夜色,袁崇煥的心里充滿著感慨!是啊,這里曾經是他心中的圣地,是他用生命保衛過的地方。這里,有他高中的榮光,有他報國的夢想,還有他忠君的誓言!
坐在天牢冰冷的地板上,袁崇煥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恍惚之中,少年時的勤奮攻讀,高中進士的狂喜得意,駐守遼東的艱辛不易,一齊涌上心頭。
唉,糊涂的皇帝啊,您怎么就不肯聽微臣解釋一番?您怎么能如此相信兩個該死的太監?難道您相信,戒備森嚴的八旗軍營是如此容易就可以逃脫的嗎?反間計這樣明顯,您怎么就看不出來呢?您知道嗎,當微臣看到詔書上“立捕下獄”這四個大字時,微臣的心碎了!
您還記得微臣離別京師前的一番話嗎?當年臣投筆從戎,就在這輝煌的金鑾寶殿上,臣誠惶誠恐地說:“以臣之力,制全遼有余,調眾口不足。一出國門,便成萬里,忌能妒功,夫豈無人。即不以權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見亂臣謀。”您當時說:“卿無疑慮,朕自有主持。”
皇帝啊,您信任微臣,言猶在耳,現在怎么就變了呢?您還記得嗎,天啟六年,臣率兵苦戰,獲寧遠大捷,努爾哈赤在此役中中彈死去。這一戰,打破了清軍戰無不勝的神話,同時微臣也和清軍結下了死仇。現在,閹黨奸臣說微臣通敵叛國,您怎么就相信了呢……
天,終于亮了,斷頭飯也送來了。剛吃過斷頭飯,皇帝的圣旨就到了。一個矮小的太監操著陰陽怪氣的語調宣旨:諭以袁崇煥咐托不效,專恃欺隱,以市米則資盜,以謀疑則斬帥,縱兵長驅,頓兵不戰,援兵四集盡行遣散,又攜潛喇嘛,堅請入城,種種罪惡,令刑部會字磔示……
太陽漸漸升高了,在通往西市的路上,囚車緩緩而行。袁崇煥木然地站在囚車里,街道的兩邊站滿了憤怒的京城百姓,他們拼命地用臭雞蛋和爛菜砸向囚車。他們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個曾經的英雄竟然通敵賣國,這個無恥的內奸竟敢引清兵進攻北京!
袁崇煥的心里充滿了悲哀,他多么想告訴這十萬百姓:他袁崇煥頂天立地,他不是內奸,他沒有賣國!可是,有人會相信他嗎?
凌遲的時刻到了,行刑的炮聲終于響起,劊子手拿著幾十把薄如蟬翼的刀開始行刑。熱血流出來了,袁崇煥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血肉在減少,劇痛從受刑的地方一陣陣傳來。
周圍的百姓逐漸瘋狂起來,袁崇煥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百姓用燒酒生嚙他的血肉,粗言濫語,罵不絕口!難道,這就是他熱愛的百姓嗎?這就是他用生命保衛的朝廷嗎?
在死亡的那一瞬間,他終于明白:在中國幾千年的謀略兵法中,空城計最無奈,反間計最可恥,也最弱智,但恰恰是反間計屢屢得逞。
血,終于流盡了,意識慢慢地離開袁崇煥的身體。在無盡的痛苦中,他依稀記得,劊子手一共割了三千伍佰肆拾叁刀!
此時,天空一片灰暗,大白天也看不見一絲陽光,一個忠魂在刑場上空徘徊不去。在嗚咽的寒風中,他含著滿腔的悲憤吟誦: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
崇禎十七年三月的一個夜晚,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禎皇帝在景山上吊自殺。與此同時,西市刑場的一個角落里,紙錢亂飛,香燭閃閃,幾個百戰余生的老兵在祭奠袁崇煥。
不遠處,一個瞎眼的老人在拉著二胡。在悠揚而凄楚的琴聲中,一陣悲愴的歌聲傳來,唱的分明是:今日的一縷忠魂,昨日的萬里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