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有點兒象征意味,骨子里夸張變形,它是我對過去一段生活的回憶。我寫過一系列金融題材的中篇小說,這是其中之一。上世紀九十年代我曾下海,做書商,炒股票,在深圳一個香港人開的地下公司炒期貨,甚至開發房地產,在陽澄湖畔搞了一個文豪花園。喧囂的日子,千奇百怪的經歷,給我留下終身難忘的記憶。隔了二十幾年,這段生活便如發酵的老酒,有了醇厚的香味。這也是創作的規律:離得遠一些,看得更清楚。
我看清了什么呢?商業旋渦把人們卷入一種處境:荒誕,扭曲。猶如面對哈哈鏡,你都認不出自己了。重要的不是事物表面,而是背后隱藏著的東西。現代化浪潮使我們或多或少變成經濟人,不可理喻的潛規則支配著我們,而我們習以為常,無異樣感覺。我們被一大堆東西包圍著:股票、期貨、房產、保險、基金、銀行利率……而這些東西也在改造我們的思維,使我們慢慢地從自然人變作經濟人。這個可怕的過程并沒引起我們的警惕,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青蛙們尚在歡快地游泳,水卻漸漸開了。
人患病,便有癥狀——靈與肉的分裂是時代病的主要特點。理想、情操、愛情如天上飄揚的雪花,落地便化作泥濘。我們難以控制欲望,在其驅使下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行為。為了幸福我們去拼搏,掙來金錢、權力,卻并不快樂。我們想得到,結果卻付出,人生變作一場荒誕游戲!表達這種精神困境需要好故事,思想應該藏在故事里。于是我想到了腦袋和身體,勾勒出一位可愛可悲的高人。
1973年我在上海《少年文藝》發表處女作《鐵虎》,至今已斷斷續續寫了41年小說。回頭看看走過的路,自己都感到驚訝。我竟能成為一名作家,實現了自幼的理想,實在幸運!感謝生活。我若沒有下鄉,沒有在膠東一個名叫矯家泊的小山村里吃過幾年地瓜干,就不可能寫出《老人倉》、《老霜的苦悶》等一批農村題材小說。同樣,我若沒有下海,沒有在地下期貨公司熬過痛苦的爆倉之夜,就不可能寫出《金手指》、《圣徒》以及《高人》等一系列作品。因此,我對生活,特別是生活中的苦難部分,永遠懷著感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