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許江的單車后架上,與他一起穿越半個校園回家。其間我不時地嘲笑他剛才在班級門口的窘樣兒,雖然有些不道義,但一想到高中三年了,被我們班的同學調侃整日像個媳婦一樣準時接我上下學,說什么可以將我放心交給他的時候,他竟然還會臉紅,就覺得他好可愛,可愛到有點抽。
“黎曉,你要再笑下巴就該掉了。”許江頗為無奈地回頭看了我一眼,額上青筋一跳一跳的。
“沒見過你這么薄臉皮的男生。”我還是笑個不停。也許是知道他即便窩火也不會沖我發,面對他時,我總是毫無忌憚,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累了也有人給我靠。
“我也沒見過像你這么厚臉皮的!”許江啐了一口唾沫,轉過頭專心踩車。
“不是,還有陸辰!”我脫口而出。
猛地剎車,我猝不及防,腦袋撞上他的后背,很痛。我知道他也痛,但我們都沒有再說話,怕話一出口會觸到彼此的傷,縱然知道它已成疤,但一碰觸仍會鮮血淋漓。
黃昏時分的校園格外靜寂,偶有幾人走過,不是出來透氣的,就是趕回教室步履匆匆的高三生,面無表情,心靜若死水,仿若不會思考的被高考的繩索牽扯著的木偶。也許在高考面前,我們都會不可避免地淪為木偶。
靜謐的陽光透過云層肆意地灑在路上,被車輪輾過,不知疼痛。
路過石巖架的時候才發現野薔薇已經開花了,帶著獨特的清香在陽光下肆意地綻放。我伸手拂過,指尖留香,卻不小心碰到尖刺,尖銳地疼。
“慕云川回來了,你知道嗎?”許江突然說道,語氣淡淡,卻遲疑了好久。我抬頭看著他的背,想著他是不是又皺眉了。看不見他的臉,所以得不到答案。
“慕云川……”我低聲喃喃,指尖遺留隱隱地疼。
跟陸辰交往是在初二上半學期,彼時的我跟慕云川混得很熟,我在的地方她也在,她在的地方我肯定也離得不遠,而這也注定了某些事的不可避免。
只記得那時候的天格外地藍,薄紗般的輕云微攏,潔凈得像水洗過的宣紙,只待我們用青春年少去細心隨意地暈染,偶有風吹過,漾起層層漣漪,讓陽光更加肆意,像精靈在指尖舞蹈。我從小就沒什么運動細胞,別說踩單車了,就跑個步都隨時會摔得慘不忍睹,而這曾讓身為體育特長生的陸辰一度引以為恥。而我,則不以為然地以發小后來以女朋友的名義光明正大地霸占了他的單車后架數年,全然不知,與他并肩觀看的風景如何美好。
許江偶爾會跟我們一起踩著周末的晨光去踏青,包括慕云川。許江從來就是個臉皮薄的男生,我無意間的一句玩笑就能讓他臉紅半天,慕云川為此驚異了很久。陸辰的笑話層出不窮,總是能讓我和慕云川笑到肚子疼。伸手折下的向日葵,飽含陽光。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癡心的想法太過一廂情愿,敵不過現實的殘酷。
石巖架下,慕云川踮起腳尖深深地在陸辰的臉上印下一吻。時光靜寂美好,從我的裙擺流過,流經陸辰的心,流進慕云川的心里。我沒出息地落荒而逃,任憑身后的薔薇凋零,花瓣撒了一地。
然后呢?我咬咬牙抬頭看向滿天云霞,眼淚還是不小心溢出眼眶,濕了記憶。然后是分手,沒有解釋,沒有嘶吼,放下電話的剎那連我自己都心驚自己的平靜。沒有再見慕云川,沒有再見陸辰,只是安靜地一個人拼完中考。六月初夏,蟬聲不斷,代替了薔薇花香充斥校園,宛若春末杜鵑啼。
再見陸辰是在八月末,慕云川要走了,她要回老家念高中,一個電話拉我去送行。陸辰也在,他在幫她搬行李,見到我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他的僵硬,包括嘴角扯出來的笑。不知為何,我只覺得沒勁。送他們上了出租車,借口有事回家,告訴慕云川不能送她到車站了。陸辰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終是沒說出口,任慕云川拉他上了出租車。
我站在原地,站在夏日里,看著出租車遠行,眼淚還沒流出就已被蒸發,伴著一聲巨響隱入夏季。
時隔三年,再一次見到慕云川早已是時過境遷,人事全非,唯一不變的是石巖架下的野薔薇,潔白,清香,帶刺,生人勿近。
會面不過短短的五分鐘,我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慕云川靜默了一會兒,把手中的薔薇遞給我,說了三句話。她說陸辰喜歡,她說許江不讓她見陸辰,她說黎曉,我一直就像一個過客,路過你們的繁華,靜看自己的傷悲。我抱著那束薔薇,任憑它尖銳的刺將我的皮膚刺破,傷痕累累。白色野薔薇上沾了紅色的血,有我的,也有她的。
慕云川轉身的瞬間,我聽見了她的傷悲,亦是我的傷悲,就像花開的聲音,一瓣一瓣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