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城夏天濕熱的空氣總是很容易讓我心煩,我在宿舍里狹小的木板床上坐起來,渾身的汗水讓我失眠了。
手機冷藍色的屏幕說現在是凌晨,我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已經微微浮現出一抹魚肚的白色。
于是我想,就干脆這樣坐著等待日出,懷念那些和你有關的記憶。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是跟著你和公公一起生活的,那個時候,我還是眼睛像黑曜石般晶瑩剔透的年齡。
冬天,你也總是天還沒亮就叫醒我,我哆哆嗦嗦地躲在被窩里,緊緊地閉著不愿意蘇醒的眼睛,蓮藕節(jié)般胖嘟嘟的手抓住被角,身體軟趴趴地靠在你溫暖的懷抱里。
你手腳麻利地一邊抬起我的小短手臂塞進自己打的毛衣里,一邊念念叨叨:“快點捂緊被子,可別感冒了哩!”
我在你的一番擺布之下,已經穿成了個臃腫的鮮肉粽子,被你用冰寒的的毛巾洗臉,凍醒了三分。
我至今仍記得那條破了幾個洞洞的毛巾,也至今仍保留著毛巾用破了才能扔的習慣。
天邊剛吐魚肚白,你怕我下樓梯會不小心絆了腳,就把我背在厚實的脊背上,我貼著你一顛一顛有節(jié)奏的背,頭頂的毛氈帽蓋得嚴,熱乎乎的暖氣讓我忍不住又犯困。
買完菜的公公回來用摩托車載我們去后山晨練,你牽著我的手教我一步一步,慢慢地爬上那個不高的山頭,中途總要停下來好幾次,拉拉我頭頂的毛氈帽,讓它蓋住我凍得發(fā)紅的小耳朵。
可是,我卻看見你沒有帽子覆蓋的紅耳朵,覺得好玩咯咯地笑。
突然好想再陪你看一次日出,而這一次,我必定會在你俯身為我拉帽子的時候,也踮起腳尖,仔細為你蓋好耳朵。
或許現在,我也已經高到不必踮腳就可以超過你的頭頂,而你也早已步履蹣跚,關節(jié)不便,不能再爬山了。
無論學校與你的家有多遠,我都會準時在每周五放學后,拖著大包小袋的東西,步行到你家吃晚飯,之后再拖著東西走回自己家。
固然是很累,特別到了夏天,每每大汗淋漓,但心卻覺得異常歡愉,因為只要能見到你,再艱難的路途也會有風景,再遙遠的距離也不成距離。
也許長大后,牽絆我的事情會越來越多,很多時間都不能陪伴在寶貴的你身邊,但心永遠有一片位置是為你而留的,嬤嬤。
我想再陪你看一次日出,于是周末,我向媽媽申請不回家。
那一夜,我像小時候一樣,與你擠在同一張床上,你依然習慣半夜幾次起來為我掖被角,怕我著涼,你依然天還沒亮就起來做早餐,但因為身體已不再方便,所以晨練的地方改在了樓頂的天臺。
我不知道還有幾次能在這樣深的夜里與你相伴,感受你的溫暖,嗅著你的味道入眠。
現在,你沒有早早叫醒我,因為你覺得學生要多多休息,可是我卻自己早早起來了。
樓上的陽臺爬滿了絲瓜藤,你背對著我做早操,我站在鐵門邊,抬頭看魚肚白的天空漸漸被橘紅的光線分割得支離破碎,一輪紅日緩緩升起,世間萬物都被籠罩在新生的幸福里。
我說:“嬤嬤,太陽出來了。”我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指著天邊的咸鴨蛋傻笑。你也笑了笑,轉過頭去看我指的方向,有金色的光斑透過瓜葉間,跳躍在你額角眼角嘴角因為微笑而陷得更深的皺紋里。
“怎么那么早就起來了?”你問。
“因為想再陪你看一次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