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了姐姐放在席子底下的涂改液。她也真笨,把那么硌人的涂改液藏在席子底下。因從沒見過,就借幾天玩玩,是借——不是偷。
我一邊在課桌上畫呀畫,一邊和同桌搭話。突然,所有同學都齊刷刷地回過頭盯著著我看,“笑面虎”也看我。
“怎么了?”我問了問前面的人。
“老師用粉筆扔你。”
我吐了吐舌頭。
姐姐總說我像個皇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也顧不上理她,采著路上的野果子,吃得舌頭發紫。有時姐姐有些錢,她會買五毛錢兩小截的甘蔗跟我一起嚼,一路使勁咬到家,牙根都咬得發軟,所以回家總吃一點點飯。
大人眼中的世界是很奇怪的,我捧著半碗飯在臺階上跳來跳去,一不小心把飯全灑在了地上,我回去再添一碗,舅媽還說我是一個好娃娃。過年我問外婆鴨子的內臟好不好看,她拿張黃紙直擦我嘴巴,念叨著:“阿彌菩薩,呸呸呸。”真是奇怪。
姐姐常常邊哭著邊數落我種種不是,仿佛我是個該天誅地滅的壞蛋。娜娜撫著姐姐的背,說我不懂事,真猜不透女孩子,干嗎好端端地就哭,還罵我沒良心,是田里的螞蟥。她一直哭到家,然后跟舅媽說出我的“光榮”事跡,永遠都不會忘了添油加醋。結果怎么樣?還不是只是罵我幾下就沒事啦?我同桌莉然也是個女孩子,她才不會整天哭呢!更不會打小報告!她會帶我去她家玩,吃她奶奶腌的筍根。她奶奶可好了,總是笑瞇瞇的,問我冷暖,往我口袋塞滿糖果,真希望我也有個這么好的奶奶啊!
每在我滾著保溫桶(裝飯的)滾得正起勁的時候,姐姐都會立即搶過保溫桶數落我。她有時讓我很討厭,上次大龍、黃鸝還看他弟弟小黃頭在田里打架,那多好看呀!她卻把我拉走,不讓看。我只有邊走邊回頭看,正好看到小黃頭被大龍按進田里,小黃頭哭著拔出頭,邊哭邊吐著泥巴,我“哈哈”笑了起來。姐姐嘆聲氣,快速拉著我跑開了。真羨慕娜娜,站在田埂上看他們一直打到徹底地分出勝負,我想,那一定很好看。
梔子花開了!我一路吮著一朵又一朵甜甜的梔子花汁,沾了一身的花香。
下了課,老師派他的使者把我叫到辦公室。他一見我,眼睛就先笑開了: “你回家的路上,不是有好多梔子花嗎?等放學你帶我一起采,好嗎?”
我欣然答應了,滿面春光的地走出老師的辦公室,逢人便說老師要跟我采梔子花。小黃頭聽到后,輕蔑地“哼”了一聲,說老師叫他帶他去采梔子花。我們倆還為了這事打了一架,最后老師不去采了,白打這一架,也白高興了一場(我打贏了)。
我拎著一瓶子鮮橙多,綁在瓶頸的細繩勒疼了我的手。要不是瓶子里有顆糖,我早把它扔到林子里了。姐姐上初中就是不習慣,以前水都是姐姐幫我拎的,一路上我和她絆絆舌頭,也再也沒人買甘蔗給我嚼到家了。
沒有姐姐的日子是無聊的,沒有說笑,沒有人讓我欺負。突然地覺得有點孤單,我只好拋著舅媽新抓來的小雞仔玩,教它們學飛,反復拋上又接住,可小雞仔無論拋多少次都不會飛。拋膩了,將它們一個個抓進籠子里。玩久了也膩了,籠子也被踢變了形,雞仔不知為什么躺在地上不動了,我又沒打它,也沒掐,我只能在舅媽回來之前,舉行完雞仔的喪禮,然后當做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自然。可每次都被知道。當時很詫異她怎么會知道小雞是怎樣升天、葬在哪的。經過我對犯罪嫌疑人層層篩選,跟蹤調查,原來是隔壁家的婆婆打小報告。不就是偷過幾次她曬的茄子干嗎,竟然一直耿耿于懷,真小氣!
轉眼三年,爸爸媽媽來接我回家。我忐忑地把手交到媽媽手中,是如此陌生而又熟悉啊!再不來,我都將他們遺忘了。舅媽左短右長地交待我好些事情,為我扯正了衣領,外公外婆哭紅了眼,在老宅房里沒有出來。我看了一眼外公用五塊錢給我買的那個書包,因為破了個大洞,沒法補,舅媽用它蓋壇子了。說不清為什么要看一眼這個破書包,就覺得要看,輕輕、溫柔地將它們都放在心里,將一切都放進去。
記憶將那么長的童年,壓縮成了一個雨天,一個再也不來的雨天。
那一天的雨一直在下,一直在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