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的時空性,一般是指詩歌中呈現出來的時間秩序和空間關系。從本質上來說,這是詩人根據自己的審美觀念處理對象世界而形成的藝術結構問題。因此,詩歌中的時空性問題,是任何詩人在創作中都不能回避的。雖然并非所有寫作都明確彰顯出時空性,但是詩歌的時空性都或隱或顯地以各種方式客觀存在著。
張衡認為:“宇之表無極,宙之端無窮”,意思是時間和空間是無始無終、無邊無際的。這說明古代的科學家很早就認識到時間的運動性和空間的延展性。但從文化觀念上來說,中國文化著重處理人與人之間的空間定位,側重討論空間關系,從總體上看,偏重于靜態,因此詩歌中更多表現出物象的羅列并置和空間意趣。如“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天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等等,這些空間意象的變幻營造出莊嚴肅穆的境界。與靜態的中國文化觀念相反,西方文化偏重于動態,強調時間觀念。如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的“我們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英國著名詩人雪萊的“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等等,這些都表現出西方觀念中重視時間性的問題。
巴赫金說:“在文學中的藝術時空體里,空間和時間標志融合在一個被認識了的具體的整體中”。在這里,時間和空間被視為一體,時間和空間相互融合和轉化,時間要在空間中展現,空間要由時間來解讀。
時間空間化是當代詩歌時空性的表現形式之一。具體來說,由時間切入,經由空間因素的變幻,最后由變動不居的時間而轉換為空間的永恒,詩歌最終成為“有意味的形式”。如代薇的《深夜,聽見一列火車經過……》,時空的轉化貫穿全詩。“深夜/聽見一列火車/由遠而至”,隨著時間的推移,展現出意象空間位置的變化——“一列火車”越來越近了。“一節黑夜的抽屜被拉出來/它關上的時候”,這一拉一關,期間經歷了時間的跨越,“就像多年后我回頭看了你一眼”,通過時間穿越而帶動空間的變化,最終展現出空間的朦朧,形成了時間空間化的多聲部結構。整首詩,由時間開始而以空間結束,空間的延宕使詩歌具有了余韻繞梁的效果。
時間和空間的融合與轉化,是當代詩歌時空性的又一表現形式。叔本華認為:“空間和時間的特性就在于他們的一切部分都處于相互的關系之中,這樣,他們的每一個部分都是另一個部分的條件并且又以另一個部分為條件”。時間和空間是相互依存的,一方的存在以另一方的存在為依據。王妍丁的《兩顆相望的紐扣》,借用兩顆“紐扣”意象,實寫人生愛情的悲劇,有哲思感。“往事還在不停地起身”,表明了時間的長久性,“一顆紐扣講述著/另一顆紐扣的故事”,表明彼此很了解,“只要伸手就能觸摸到炙熱的愛情”,表明“兩顆紐扣”的空間距離“很近”。歷經時間的磨礪,然而卻沒有產生甜蜜的愛情,其中飽含了人世的滄桑與悲涼。盡管時間秩序發生了變化,而事物的空間關系卻沒有發生改變。但是,如果沒有時間的存在,空間關系就失去了其本身的存在意義。“兩顆紐扣/就這樣彼此相望”,空間位置固定化、靜態化,卻又獲得了時間的永恒——“一生都不曾衰老”。最后,由時間的空間化轉換為空間的時間化。從整體上來看,詩中表現出時間空間化和空間時間化的融合與轉化。時間和空間在詩歌中有了變換,使詩歌充滿了哲理意味。
草人兒《河水一樣的命運》一詩中,由時間和空間的交錯變幻表現出對人生命運跌宕起伏的思考。“在最后的河邊/把最后的手勢省略了”,“最后”一詞,既是時間性概念,也是空間性概念,而在這首詩中,強調的是一個空間性概念。由空間引渡到時間——“眨眨眼”,表明時間的短暫,“就在河心了”,由時間而轉換為空間。全詩隨著時間的發展,由“河邊”到“河心”,人生命運發生了新的變化。
當代詩歌的時空性,要避免出現兩種錯誤觀念。一是避免詩歌中出現時空錯亂。時空轉換中不能恰到好處、順其自然,結果造成了時空錯亂,打亂了詩的結構,混淆了詩情和詩意,這將導致詩歌失去其審美屬性而成為胡言亂語的文字游戲。二是避免認為時間和空間永遠不可分離。一旦覺得時間和空間總是應該在同一時間出現于同一詩歌中,這樣就容易造成詩歌表現能力的“窄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