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傘散文詩語言與思想特色初探

散文詩是詩，還是散文？散文詩的文體歸屬問題一直困擾著學界。而讀者也也往往把散文詩當作詩歌或者散文來讀，沒有理解它兼有詩和散文的特點——表現性與描寫性的融合。散文詩既有詩的氣質，給讀者詩意的想象空間，又在內容上保留了散文性的細節，延伸了閱讀的豐富體驗；既有創造性的意象來指證其精神實質，又有厚重的事典來增強內涵和哲理。盡管散文詩也是與現代小說、散文、詩歌、戲劇等現代文體一起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譯介到中國，但是在民族救亡的時代背景下，由于文體屬性的局限，它“很難作為挽救民族于危亡，啟蒙公民于喪亂的工具，無法參演救贖和啟蒙的雙重變奏曲”[1]。

進入21世紀的今天，我們不再急迫地需要挽救民族于危亡，啟蒙公民于喪亂，更重要的是，在這個近乎快餐式、功利性、欲望化的時代幫助人們拾取精神的力量，尋覓迷失的靈魂。因此，作為一種注重心靈性的文體，散文詩應該承擔起救贖精神和靈魂的責任。在當代散文詩壇，語傘（本名巫春玉）的作品就具備著這樣的特質，作為“我們”散文詩群的核心成員，語傘近年來致力于散文詩的創作，活躍于散文詩壇，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十月》《青年文學》等報刊，入選《中國年度散文詩》《大詩歌》《中國散文詩精選》等多種選本，出版了《假如莊子重返人間》（2011）、《外灘手記》（2014）等具有藝術分量的散文詩集。

語傘散文詩的美在于語言，在于思想，如青花般清新雅致、高貴圣潔，充盈著美好寓意和文化底蘊，能使浮躁的心變得柔軟平和，正如詩人所言“看清愛恨，看清悲歡，看清生死。我們空空地到來，又將空空地回去”[2]。語傘融匯著真切的生命體驗，扎根于生命血脈的文化之根，在這個喧囂的時代，用散文詩的形式為我們奉獻著寶貴的精神滋養。

一、語傘散文詩的語言特色

美學家桑塔耶納說：“語言首先是一種音樂，它所產生的美的效果是由于它本身的結構，當它結晶成一種新式樣時，它就賦予經驗一種料想不到的形式。”[3]作為一種精致的藝術，散文詩有著高超的語言美。可以說，語傘作品的語言美主要體現在其表現的張力上。張力可以使作品產生無限的衍生意義，英美新批評派理論家艾倫·泰特娜在《論詩的張力》中指出，“我所說的詩的意義就是指它的張力，即我們在詩中所發現的全部外延和內涵的有機整體”[4]。語傘的文字有著讓人流連忘返的豐富美感，字里行間演奏的旋律時而清幽緩慢，時而連綿起伏，時而跳躍奮進。陌生化的語言有著新奇的語言效果，給讀者以豐富而美妙的心理體驗。

（一）融合詩情的音樂美。

散文詩雖然有著詩情的自由，但是作為一種詩體形式，同樣注重富于節奏感的音樂美。《現代漢語詞典》闡釋“節奏”是“音樂或詩歌中交替出現的有規律的強弱、長短的現象”[5]。這種內在韻律，使得散文詩可吟可誦、悅耳動聽，音樂感強，具有鮮明的節奏韻律。細讀語傘的作品，我們常常可以從字里行間感受到一種令人陶醉的音樂美。

用蝶翅古老的誘惑竊下一支天籟之音。

手指的任何姿勢，足尖的任何姿勢，意識的任何姿勢……

都懸于驕橫和混沌之中。

在莊周的蝶翼上，任何姿勢都在炫耀赤裸的悲哀。

誰也溶解不了這種悲哀——

如蝶。咬破自己的生死。涅槃。羽化。在喧鬧里浮動云和波濤。

翻卷。搏擊。

披著空山鳥語，我們都是蝶。

張開羽翼，雕刻被火焰密封著的光彩——

從一滴滴艱苦的胚胎開始。

這是語傘散文詩集《假如莊子重返人間》[6]里《蝶》的詩句，長短句交錯，節奏強弱有致，置“蝶”的意象于音樂的流動性之中，體現著散文詩的音樂美。“咬破”“涅槃”“羽化”“浮動”“翻卷”“搏擊”幾個動詞的跳躍有著鮮明的節奏感，增強了情感的表達力度，詩人深刻地描繪了破繭成蝶的艱苦和光彩，有著感人的藝術魅力。

此外，語傘本人非常喜歡古典詩詞，她的散文詩作品也常常融入古典的節奏，有著精致的音樂美。像《青花瓷》[7]中的“用花卉對視，以山水為椅”，“青如天，面如玉”，“青中的黃，在明媚里張揚。青中的藍，在澄澈里羞澀”。《兵器里的冷果實》[8]中的“步兵短戈相擊，車戰長戈相向”，“直刃刺出，橫刃勾啄”；還有《自然的簫聲之五》中的“處山安于山，是要沿階而上，在坎坷中跋涉。遇水安于水，是要順風而行，在浪濤中揚帆”等等。這些古文古詩中常用的對仗手法運用于現代散文詩當中，不僅能整飭語言，增強語勢，強化詩韻，還使語言頗具形式美和感染力，豐富了散文詩的寫作技巧。值得警惕的是，這種寫作手法應該被恰當地合理使用，如果使用不當則會限制散文詩的藝術表達，阻礙詩情自由的抒發。

（二）富于神韻的豐富典故。

劉勰對“用典”的解讀為“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9]，指用來以古比今，以古證今，借古抒懷。在散文詩的寫作上，使用典故可以開拓散文詩文本的審美領域，加強其內涵的延伸。在語傘的《青花瓷之二》中，詩人訴說道，“東籬的花瓣，跋涉于空凈之途。我溶解誘惑，溶解一場煙雨的意境，溶解人類展開的默契。化作光芒和晶瑩。”“東籬”一詞讓我們想到了陶淵明《飲酒》中的名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于是，讀者就能由文本之外的陶詩意境領會詩人想要表達的心境，或者說，陶詩意境被讀者不自覺地融入作品當中，增加了文本的力量，傳達著詩人在紛繁世間保持泰然的達觀心態。還有《青花瓷之十八》的“梧桐”、“涅磐重生”、“鳳凰”，詩人借用佛教故事“鳳凰涅槃”，說明青花瓷是由泥土在經歷烈火的煎熬后的重生、升華，暗示我們要不畏痛苦，提升自我，“開始逐漸熱愛幽深，開始學會過濾思想的石子，開始馴養浮躁的性格”。

由于典故的使用，語傘的散文詩讓人有穿越時空之感，尤其在《假如莊子重返人間》這部詩集里，我們往往會想起《莊子》中的典故，增強了閱讀的歷史文化感。然而，語傘并不是把它們直接引用到現實文本的創作中，而是進行了化用，“很多典故似乎只是作者思想的一個‘托’，或弱化、化除原有意義，或增添新的意義，或疊加，或變形。”[10]例如，《莊子》[11]里的大鵬是“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而語傘在其《依賴》中寫“大鵬”時改變了原有意義，“大鵬鳥等待六月的風，寒氣里急切的褐枝等待鵝黃新芽，這一切在靜止之前都讓人目眩”，大鵬不再是“至尊至尚”的存在，而是成了“毫無機遇、沒有出路甚至身陷囹圄的代言人”。又如語傘在《假如莊子重返人間》第四輯中寫道，“麗姬被劫走的時候，莊子望見了藍色的大海”，說明我們的善良、寬容可以轉變自身生活態度，讓我們心胸如大海般開闊，與莊子《齊物論》[12]中的麗姬“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而后悔其泣也”是一脈相承的。還有，“一不小心就跌倒在雜草叢生的亂世堆里。這時，請忘記劇痛的撕咬，窺視傳說中的那個庖丁，如何舉著酒杯在火苗中閑適地行走”、“不斷攀登時間，我們要分清：朝三加上暮四，永遠等于暮四加上朝三”等等，這些句子包蘊著意義豐富的文化含量，增強了文本的力量。

（三）充滿想象力的創造性用語。

創造性的用語能為作品注入新鮮的血液，讓人眼前一亮，帶來豐富的審美體驗。海夢先生在評價語傘散文詩《假如莊子重返人間》時說道，它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新，平常事物總被她賦予新的內涵。閱讀語傘的作品可以發現，她內心的現代性意識比較強，深諳詩歌語言的現代意義，在寫作中將語言陌生化，表現出對散文詩語言超強的創造力。陌生化是“指對習以為常、自動化語言的不信任，甚至放棄”，在語傘的散文詩中幾乎找不到自動化的遲鈍，看到的是一種陌生化效果的新奇語言，“貫穿于過去與現在、現實與夢境、同質與異質的語境，舍棄了那些缺乏表現形象功能的語匯，運用形象豐富、畫面感生動的，力圖實現抽象詞與具象詞統一”[13]，具有極大的表現力。

語傘《假如莊子重返人間》中，我們可以讀到這樣的詩句，“我想取出愛，隨時敷在空氣高燒的額頭上”、“我喝下城市一天的疲憊，躲進一個夜晚的孤獨”、“天空咳出浪花，云朵高燒不退”、“柴米油鹽依然是我每天的習題，我認真尋找最合理的方程式，然后交出一日三餐的答卷”等等，詩人通過對生活中普通事物的觀察，結合自己的生活體驗，用新穎奇特的語言，實現抽象詞（“愛”、“疲憊”、“孤獨”）和具象詞（“高燒的額頭”、“浪花”、“柴米油鹽”）統一，賦予事物新的內涵，讓讀者在意蘊層面獲得審美快感。還有《外灘手記》中的“命運有時集體發燒、感冒，流行性病毒，蔓延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鏡子裂了，不斷地掏空我的眼睛”、“晨霧邁著舒緩的舞步，替我遙望山脈以外的山脈”等等，“在詞語的世界里，想象力是一種自然的力量”[14]，這些語言具有創造力，有著動人的生活氣息和生命體驗，體現了詩人豐富的想象力。

二、語傘散文詩的思想特色

文學評論家謝有順針對文學寫作的現狀時說：“文學光寫身體和欲望是遠遠不夠的，文學應該是靈魂的敘事；文學不能只寫私人經驗，只寫隱私，文學還應是人心的呢喃。靈魂的敘事，人心的呢喃，這是文學寫作最為重要的精神維度，遺憾的是，它被多數作家所遺忘，或者藐視。”[15]在此意義上，對于一位作家來說，能不能表達出深刻的精神境界是極其重要的，其中包含著文本能否承載豐富的思想、表達精神和靈魂的指歸等諸多問題。

散文詩是注重精神境界的文學體裁，正如語傘指出，當代具有影響力的散文詩群——“我們”散文詩群提出要把散文詩定位在“意義化寫作” 這一向度上具有重要意義。她認為，一章（組）好的散文詩作品應該對人的思想、心靈或者情感產生某種內在的震動，讓人在審視和共鳴中領受“意義的照臨”。語傘的作品從自身的人生體驗提取感性經驗，汲取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滋養，有著對于當下人文精神現狀的思考，展現了大思想，是對現代人心靈的真誠撫慰。在散文詩集《假如莊子重返人間》中，詩人借中國傳統道家莊子的哲學思想反觀現世，思考著人與自然，人與現實生活的復雜關系；在《青花瓷》中，詩人結合寧靜素雅的青花瓷和中國佛學，寫俗世，寫愛情；在《兵器里的冷果實》中，詩人則用9種古兵器呈現愛、和平、自然和人性的冷暖。這些作品多采用一種對話、聊天的獨特方式進行，富含人文理念，直指人的心靈。可以說，語傘的散文詩有著深刻的思想內涵，對于解決現代人的精神危機有著重要意義。

（一）用“小感觸”表現“大世界”。

王光明在《散文詩的世界》一書中指出：“用‘小感觸’去表現‘大世界’，不僅應該如此，而且能夠如此”[16]。散文詩篇幅多以短小為主，很多人就認為它只能寫小花小草、身邊瑣事，表達小感觸，但用小感觸承載大情懷，以小見大，表現具有人類普遍意義的思想境界，同樣能成為有意義的散文詩作品。

什么是“小感觸”、“大情懷”呢？以語傘散文詩《剪紙》[17]為例。作為中國農村一種傳統的手工藝術，剪紙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詩篇開端，“一步兩千年，把一張中國紅折疊——”就出現了中華民族的傳統色彩——“中國紅”，有著傳統文化的濃厚氣息。接著“臨剪城市。鄉村。河流。山巒”，“重剪繁華與寂靜。鳥鳴與空曠。牧羊人九曲十八彎的歌聲”描寫剪紙的內容紛繁多樣，異彩紛呈。然后回扣現實“跑回被牽掛鏤空的故鄉，親昵地呼喊母親”，引出偉大的母親，“這雙手，日復一日，把我剪成了她夢中的窗花。每一個孩子都是母親用心剪出的窗花”、“在遠方，我就是母親剪紙里，那深深的，空！”。“我深一腳、淺一腳的童年還沉積在母親的皺紋里！”、“我要用什么樣的淚水，才能洗薄她厚厚的辛勞”，表達了孩子對母親的熱愛和感恩。小小的剪紙，蘊含了厚重的中國傳統文化，表達了深情母愛的大情懷！

再如《逞能》，看似寫愛情，實質有著“生存態度”的喻意。“為什么還要向前？比如瘙癢的愛情，多少人被鋒利的諾言抽打，依舊陶醉地把遍體鱗傷的天長地久珍藏”，為了“被痛苦纏繞過的幸福”，為了“將生命的奇跡一一逮捕”。生活本來就有危機和宿命的存在，表面雖是迷人馨香，但更多是“險灘”、“冰毒”，我們要適應生存的哲學，常“自觀”，順應自然，擁有達觀的心態。《扉頁》則受啟于夜晚，夜晚與思念捆綁，適合追憶失落往事、時間。人人都有“抬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情結，在詩人眼里，故鄉永遠是“扉頁”，但從踏上他鄉那天起，成長的憂慮和惶惑就無法避免，“她安住于我的時間扉頁，不是由我來定，而是半塊月亮主宰。”至于《影子》，是從“我端詳我的影子”開始，最后展現的是對年邁的母親的想念和愛惜。

用“小感觸”表現“大情懷”，意味著詩人要跳出小我的束縛，建立人類意識、社會意識、歷史意識。語傘曾言，“不局限于自我心底的那一些體驗，而是將經驗擴展化，擴展至大多數女性，大多數人”，她表述的個體經驗與時代精神同步，擺脫了淺淡的惆悵和瑣屑的哀愁，增加了災變和苦難中挺立不倒的鐵骨脊梁（如《我為什么要哭》、《數子彈——寫給釣魚島》等），表現了人類共有的生存境遇，更具普遍的意義，這讓她的作品充滿知性和哲理。從局限“小我”到融匯“大我”的轉變，是散文詩在新時代應當肩負的責任。

（二）對人性的深刻剖析。

文學即人學，可以說，對于人性的剖析是作家探求的永恒主題。不能否認的是，當今社會有著浮躁的心態，自私貪婪、追名逐利侵蝕了心靈。人們常常被世俗所囿，越來越不能正視自己的內心，經受著精神貧血的境遇。“人類的痛苦遠比幸福的印跡烙得更深，這種痛苦來源于靈魂門扉無法關閉的疑問、困惑和恐懼。” 語傘在散文詩的寫作中，試圖沖破物欲的藩籬，通過對生命、自然、人生、社會等諸多問題的思考和感悟，幫助人們尋找走出蕪雜迷茫的困惑，引領心靈之所向。

在語傘的散文詩中，她用精準的語言描繪現世的種種，自私貪婪的人心、動因駁雜的愛情、追名逐利的生活、局促紛繁蕪雜的社會、空虛迷茫的生存，一針見血地披露人性。這是為了讓我們正視現實，審視自身生命存在。當然，她不僅是在現實的表面滑行，而是能看到生命的寬廣和豐富。在呈現現實物質和精神狀態之后，她融入自己的感情，體現出對生活的熱愛，對生命的關懷，用積極樂觀的心態來引導人們，培育美好心靈。例如《兵器里的冷果實》，面對現實社會的“刀光劍影”、人類的“陰謀和挑釁”，我們要“身處危難而無所畏懼”，用善良和愛、力量和智慧維護和平正義，心存希望，走向光明的前途。在《青花瓷》中，對于“人類仍然熱愛虛幻，并且無可救藥”、“素雅的貪婪”、“迢遙的奢求”，語傘引導人們“開始逐漸熱愛幽深，開始學會過濾思想的石子，開始馴養浮躁的性格”、“看清愛恨，看清悲歡，看清生死”，因為“緣來緣去，我們都是神明空空地恩賜”，“我們空空地到來，又將空空地回去”，“一切皆為虛幻”。

莊子的修養，既是生命存在又是精神生存的修養。《假如莊子重返人間》完全是《莊子》現代版的精神慰藉，是現世困惑的出路。語傘立足古典文本，給《莊子》注入現實新解，從哲學高度復活生命的價值。如她所說，“悲而不郁的淡定與清醒，超脫世俗的達觀心態，勉勵人在掙扎中求索，驅使人去窮究人類精神世界的秘密”。

為了走出疑問的孤獨感，語傘以“夢”為起點。人生如夢，“沉默在睡與醒的邊緣燃燒。那些生死壽夭，那些苦樂悲歡，那些是非榮辱，那些高低貴賤……在一團巨大而模糊的光圈里——踢撞。摔跤。流血。”然后深陷人生的迷茫，“人哪，躲在自私擴散的指紋里運籌帷幄，陷入欲望的泥潭長久燃燒不能自拔，被苦笑籠罩，背著無奈的虛偽和嘴臉”，拋不開、放不下、舍不得、棄不掉，反而畫圈把自己牢牢鎖住，“其實人和神龜一樣，如果舍不得抹去那點自負和小聰明，就會把自己逼死在自己的預言里”。人生本不是這樣，生命本不是這樣，命運也本不是這樣。那該怎樣呢？“何以才能忘形于世？”語傘為我們找到了出路——保持一顆平常心，守住靜的根，順其自然，“處山安于山”、“遇水安于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這樣，便無所謂“是非”與“得失”，現世困惑也就蕩然無存。

然而，如何保持一顆平常心，如何守住靜的根？——用“愛”包容世界。這不僅是語傘的大愛，對生活的愛、對生命的愛！“我找到一雙寬大的手掌，向寂靜的宇宙問好”，“我想取出愛，隨時敷在空氣高燒的額頭上”，“記得帶著火焰出門，帶著灰燼歸家”，更是對生命存在的精神價值靈魂之所向問題的解答。同時，還是對莊子哲學思想的突破，強調積極達觀地入世，“我們愿意直立行走，予人甘甜”，“只要我的影子清晰，欲望就吞不掉我，我，一直在。并且，所有的疑問，終將被我消化”，避免像莊子那樣進入無為的遁世。

（三）對傳統文化的融匯。

“當前的散文詩缺乏一種文化特質，一種與傳統文化骨肉相連的疼痛感。”[18]面對此種境遇，語傘試圖在散文詩中延續中華傳統文化的命脈。她重新打量傳統文化，給予現代解讀，涵養靈魂，化育人性，在散文詩寫作中實踐著“意義的照臨”。在語傘散文詩集《假如莊子重返人間》以及《外灘手記》中，我們都可以隨處拾起那些閃爍著傳統文化之光的珍珠。

在《假如莊子重返人間》中，開始的篇目《蝶》就體現了莊子《齊物論》的觀點。世界萬物看起來紛繁復雜、千差萬別，“用蝶翅古老的誘惑竊下一支天籟之音。手指的任何姿勢，足尖的任何姿勢，意識的任何姿勢……都懸于驕橫和混沌之中”，但歸根結底卻又是齊一的，“在莊周的蝶翼上，任何姿勢都在炫耀赤裸的悲哀”、“披著空山鳥語，我們都是蝶”，以此告誡人們，是非之爭是沒有價值的，也就無所謂是非、無所謂得失了。而散文詩《逍遙游》則與莊子的《內篇·逍遙游》同名，是現實和理想的博弈，渴望自由自在，但又為物所滯，“拋不開，放不下，舍不得，棄不掉……”，這恰恰是世人迷茫的根源，作者為人們找到了困惑的原因；散文詩《相恨晚·達命》是對《外篇·達生》的通達生命的現實解釋，“比我們祖先更悲嘆的，是我們物有余，而形不得養”，所以要摒除各種外欲——“堵不完的窟窿”、“密密麻麻的乞求”、“不斷作廢的牢騷和諾言”，要心神寧靜、事事釋然，“最后的平靜說：‘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達到教世人在喧囂世界里養神的目的，化育人性，凝聚新的人文理念；還有《人世間》，是對《莊子·人間世》文化內涵的綿延。《與天地書》對應《莊子·大宗師》，等等。

《青花瓷》主要蘊含中國的道家和佛學思想。“一陰一陽之謂道！讓我們與周文王對酒當歌”，“酒在卜辭里，茶在卜辭里，我們亦在卜辭里。六十四卦系，粉飾遠景與近景，命運要在黎明前建造完美的島嶼”，“他們心中的釉色是江上青峰，天人合一。愿我們不迷失”、“它們的地平線化為虛無”、“陰陽”、“道”、“卜辭”、“六十四卦”、“天人合一”、“虛無”等，這些蘊含著中國道家哲學的詞匯，都被語傘一一寫進了現世生活，是道家精神的現代再生。同時，散文詩中也有許多佛學的用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善惡一念之間”、“剎那便是永恒”，“緣來緣去，我們都是神明空空地恩賜”，“一切皆為虛幻”等等。無論是道家的“虛無”，佛學中的“空”，都是指向同樣的意義——靜！與青花瓷的寧靜素雅一拍即合，于是，語傘在物欲橫流的世界中，大聲地呼喚理想意義上的“青花”境界，是對于傳統文化的成功融匯，對散文詩的“意義化”寫作具有重要的價值。

四、結語：

如德國思想家海德格爾所言，“語言乃是家園，我們依靠不斷穿越此家園而到達所是”[19]。語言承載著思想的深度，思想離不開語言的張力。沿著語傘的語言行走，我們能遇見“莊子”，然后相信世界上到處是“蝴蝶”，愛滿人間！

人文理念的缺乏會使散文詩失血；創造性力量的欠缺使散文詩疲軟；而中國傳統文化的枯竭則是詩人的迷途。作為“現代主體困境的文化救贖”[20]，語傘的散文詩土壤里富含著人文理念、創造性力量和中國傳統文化的肥料，這正使她有實力成為當代散文詩壇一朵“永不凋謝的青花”，我們期待著語傘創作出更多更有價值的藝術精品！

參考文獻

[1][10][13][20] 譚五昌.現代主體困境的文化救贖——論巫春玉散文詩中的古典經驗[M].//譚五昌， 周毅.“我們”散文詩群研究.北京：線裝書局，2013.

[2][7] 語傘.青花瓷[J].散文詩世界，2010，01：6-10.

[3] 張珺華.自然主義哲學背景下的桑塔耶納美學思想[J].社會科學家，2010.09：17-19

[4] 趙毅衡.“新批評”文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117.

[5] 現代漢語詞典第六版[J].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661.

[6] 語傘.假如莊子重返人間[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1.

[8] 語傘.兵器上的冷果實[J].西北軍事文學，2013，04：46-48.

[9] 孫宏新.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李商隱《錦瑟》用典品析[J].學語文，2006，06：33.

[11] 莊周.老子·莊子[M].北京：華文出版社，2012：216-420.

[12] 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上）[M].北京：中華書局，2011：38-102.

[14] 語傘.史蒂文斯：徐緩篇[OL].新浪博客，語傘的懸崖，2013[2014-02-18].http：//blog.sina.com.cn/s/blog_459e15b10102ejrd.html.

[15] 謝有順.謝有順專欄：文學倫理 重申靈魂敘事[J].小說評論，2007，01：16-20.

[16] 王光明.散文詩的世界[M].湖北：長江文藝出版社，1987：68.[17]語傘.剪紙[M].//鄒岳漢.2010中國年度散文詩.廣西：漓江出版社，2011：23-24.

[18] 周根紅.痛惜與愛：蝶翼上的舞者——試評語傘莊子系列散文詩[OL].新浪博客，第四人稱·靈焚·PH，2010.http：//blog.sina.com. cn/s/blog_5f8196d10100li6h.html.

[19] 海德格爾.詩·語言·思[M].//彭富春譯.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0：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