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某種機緣,才能讓這三首詩歌同時出現在我的面前。深秋過后的一個夜晚,這三首詩在案頭上閃動著迷人的色彩。
三位詩人的年齡是階梯式的:朵漁是70后,李南是60后,李琦是50后。無論是作為一個詩歌寫作者,還是作為一個詩歌編輯,我都不贊成按照年代來評論詩人及其作品,我更愿意從文本的角度來談自己的閱讀感受,而這三首詩歌的成功其實也從一個側面佐證:好詩與年齡無關,只與心靈有關。
以下半身寫作而成名的朵漁,在這首《感懷》詩中,一改桀驁不馴、荷爾蒙激情四射的狀態,寫出了一種佛若老年人才有的懷舊心態:“我曾經將時光分成三等分:你、我、他/如今只剩下黑桃中的我和疾風中/轉身的你”。
不知道是什么使得年輕的詩人逐漸變成了獨居的山野之夫,那些沖動的激情、那些叫囂的熱、奔涌的血,仿佛都已經離去,帶給我們的是一種冷峻和無奈,并夾雜著朵漁式的調侃。
李清照、李煜、唐伯虎等人均寫過以《感懷》為題的詩歌,即使沒有冠以感懷的題目,比如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由于寫出了人生的某種際遇,因而被廣為傳頌。然而任何定義都是有局限的,當我們一旦說出“感懷”二字,立刻就陷入了設定的圈套。詩人重要的工作就是個性的表達和突破。
走過同一條河流,所有的人都會感到水的流逝,但在不同的詩人那里,卻有不同的感嘆。由于性情、閱歷和生命個體的差異,這種表達會有千差萬別。在朵漁那里:“我飲酒只是精神獨自舉向明月,/我念你只是杜甫偶爾想起曹雪芹。”同李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不同,他即使舉杯向月,也沒有邀請的含義,或者只滿足一種精神的獨處。而盛唐大詩人杜甫穿越時空懷念清人曹雪芹,更是一種無奈的調侃和虛無的飄渺,對于轉身的故人你,留下的只有名字的記憶罷。
在“常青藤”詩人李琦那里,那種由于悔恨而帶來的感慨,更加清晰、細致和深刻:“你將成為自己的遺址/從此不斷溫習/那叫做疼痛的兩字/那種是疼,那種是痛”,能夠辨別出針尖一樣尖銳的“疼”和鐵錘一樣“痛”的詩人,除了敏感的心之外,還有那種通靈般的天才直覺。
李南的詩歌《來臨》里面有一種天籟的質地,在首次讀到的時候,可以感覺到詩中散發出來的類似宗教般的沉郁、神秘和悲憫:“把河邊的燈贈送給窮人/讓他們不眠的長夜,黑色褪凈”博大的情懷,在一般詩人那里是很少見到的。“白露過后,我也能夠守住安靜的四季/傾聽晚風翻動著厚厚的書頁/碎星聚集的時刻,我能夠把銀白的靈魂/向你們敞開。”這樣的打開對于詩人來說,是帶著赤子之心的純粹。
從語言上來看,李南的詩歌,通過簡潔的語言和意象構造出一種充滿魔力的宏大場景,讓人在閱讀中誤入其中;同作者一起“把人世間的新愁一一覽遍/像緘默的鷹,俯視一切事物的來臨。”
在詩人李琦那里,詩歌的語言平淡卻并非無奇,而是暗含殺機:“你是自己的遺址”這樣的力量足以讓把人殺死兩次。
相比之下朵漁的語言就更具有不確定性,散發出迷宮般的魅力,讓人沉浸其中,無從自拔。當我們看到長亭短亭的古意,看到雪中飲酒,那場降雪在我的灰發里至今不化的意象,便有了古典的文雅與悵然。然而,作為先鋒詩人的朵漁,卻在古意中發現了想象的綺麗:
花開之季沒有一個完美的腋窩
多年的老鄰居只剩下一只前蹄
這種超越生活經驗的奇特的想象力,讓這篇《感懷》跨越了時空,具有了后現代主義的特征。
與其說這是一篇評論,不如說這是一個詩人的閱讀筆記。遠在深秋的夜空,我聽見了詩人們內心的激蕩,聽見了時光流動時的聲音。我順便記錄了下來,與大家一起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