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意象的大量使用是詩歌與其他文學體裁的一個重大區別。要全面展示一個詩人的創作面貌,對其詩歌意象的談論是我們不應該也不能回避的。與此同時,在關注某一意象時,我們還應該將視野放開到與之相關的一系列意象,即意象群的把握上,因為“一個詩人有沒有獨特的風格,在一定程度上即取決于是否建立了他個人的意象群?!盵1]129鑒于伊蕾詩作中有大量意象的存在且內涵豐富,筆者將從“大?!奔捌湎嚓P意象切入探討其詩歌所具有的藝術魅力。
意象,是中國古代固有的詩學概念,對其予以闡釋的詩人、學者不計其數。盡管如此,古代文論對意象卻沒有統一的界定,我們不妨將意象拆解為“意”和“象”來對其進行把握?!耙狻笨梢允且馑肌⒁饬x、意圖,也可以是意志、情感,這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象”則是一個具象的東西,可以是人象、物象、天象等。由于文學創作中時常出現“言不盡意”的情況,“人們要表達抽象的意,往往借助具體的象,使意外化。”[2]這種將意外化為象的情況則被人們貫以“意象”之名。
一、對中外 “大?!币庀蟮慕梃b
就中國文學而言,對海的描寫遠在《詩經》、《莊子》中就已經出現。但根據王立《海意象與中西民族文化略論》一文對中國古代文學中海文化的梳理可以看到,古代文學中海的形象多與“游仙暢想”聯系緊密,而絕少在其他主題方面有所開拓。這足以見出古代文人對大海認知的單一性,以及由此而與大海保持的一種疏離態勢。作為一個以農為本的內陸國家,大海在人們生活中無足輕重。因此,人們缺乏對大海的關注與探索,對它的認知也多停留在神話和想象層面,大海由此便具有了強烈的神秘感。正是這種意識使得海在文人筆下顯得神奇、優美。例如:海在李白“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耀”中的優美、“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里的瑰奇。但對大海的單一認知并不代表文人在創作中會受此局限,因為在人們眼中,即便大海極具神秘感,它也只是自然界中客觀存在的自然物。中國傳統天人合一的宇宙觀,促使人與自然形成和諧統一的關系。所以,當文人對現實不滿卻又無處傾訴時,便常常將自然物作為自己的傾吐對象。同樣,文人借大海來游仙暢想亦可能是實現這樣一種傾訴與宣泄。比如,清人馮浩就認為“李商隱《海上》是托仙情艷語訴身世之感?!盵3]另外,與此種傾訴和宣泄相似的另一類詩歌,便是借海言志詩。中國古典詩歌最初以“言志”為作詩的理論原則,“大?!币庀蟮氖褂靡苍谝欢ǔ潭壬鲜苓@一既定思想的影響。如曹操《觀滄?!氛嬲康牟⒉皇怯^海,而是借“大?!币庀髞怼案枰栽佒尽?。
對于中國古代文學中“大?!币庀笏w現出來的傾訴和言志內涵,伊蕾在詩歌創作中有一定的借鑒。伊蕾曾說自己小時候總是心情沉悶,不滿意周圍的世界。在《問海》中,詩人問道:“為什么你永是這樣地亢奮?/為什么你就沒有那寂寞?/(這幸福之秘訣呵?。?告訴我吧!……”[4]90詩人通過詢問以及渴求大海將幸福的秘訣告知她的方式向大海傾訴著自己的感情。又如,在《撿五彩石》中,她寫道:“大海,請原諒我的沖動,/雖然,我是柔弱的含羞草,/——由于你無邊的寬容,/我愿對你說盡心底的秘密”[4]92。在這里,詩人更明確地表達了愿意對寬容的大海傾訴自己感情的沖動。在這種傾訴中,詩人將自己希望得到寬慰和理解的主觀情感通過“大?!北磉_出來。
伊蕾在創作中不僅汲取中國古代文學的養分,也同樣合理地借鑒了外國詩歌的元素。在詩集《愛的火焰》后記中,她寫道:“我也成了惠特曼的讀者,而且是一個狂熱的讀者……我被震撼了,我覺得這綠色的葉子對于我是那么貼近,猶如我生命的細胞一樣繁多、奇妙和不可分離,她充盈著人性的美,喚起我作為一個追求思想解放的人的共鳴,她流溢著一種原始色彩的樸素的美,使我感到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本無罪,我的追求和愿望是天經地義的。因此,我的詩受惠特曼影響較深……出現了通篇散文化的句子?!盵4]139詩人說自己是惠特曼狂熱的讀者,并由此被其詩中的人性美、樸素美所打動,而且還借鑒其詩歌語言散文化的寫作方式。但是,對兩位詩人的作品稍加比較,就會發現,伊蕾的詩受惠特曼影響較深的原因,應該不僅于此。至少在愛情詩中大量地使用“大?!币庀缶团c惠特曼不無關系。在惠特曼《草葉集》的愛情詩中,“大?!币庀蟮氖褂幂^為普遍。如詩集中 《從滾滾的人海中》、《我倆被愚弄了這多久》、《傍晚時我聽見》、《哀歌》等都是借“大?!币庀笱哉f愛情中的強烈感受。詩人在《從滾滾的人海中》寫道:“從滾滾的人海中有一滴水走來溫柔地對著我,/悄悄說:我愛你,不久我就要死去,/僅僅為了看看你,摸你一摸,我已經長途跋涉,/因為我不來看你一眼我是不能死的,/因為我怕我可能以后會失去你?!盵5]147“現在我們已經相會,見了面,我們平安無事了,/請放心回到大洋中去吧,親愛的,/我也是大洋中的一部分,親愛的,我們并沒有完全分離”[5]147。詩人將兩個戀人看作是大海中的兩滴水,浩瀚的大海便是人生,是現實生活。也許大海不能將兩滴水永遠凝結在一起,但即使這樣,它們仍積極樂觀。伊蕾在《浪花與君》中寫道:“君流著痛苦的眼淚,/淚水不盡地流啊流,/他終于完全變成濤濤的淚水,/他與浪花匯在一起,再也難分離!”[4]27詩中將戀人化為淚水,淚水化作海水,最后“浪花是君心上的花”[4]27,同樣“海水里有浪花的骨肉情”[4]27。這首詩將海水視作戀人的化身與惠特曼詩中將戀人視為海中的兩滴水可謂異曲同工。伊蕾詩歌中與此表達方式相同的還有《浪花致大海》的第一首,同樣將浪花與大海設置為一對戀人。
在注意伊蕾的詩歌創作受到前人影響的同時,我們還應關注其創作時詩壇的整體風貌。昌耀在作于1981年的詩歌《劃呀,劃呀,父親們》中寫到“我們發祥于大海。/我們的胚胎史也只是我們的胚胎史/——展示了從魚蟲到真人的演化序列?!盵6]詩中將大海視為我們人類發源地的提法,與伊蕾在其1982年的詩作《大海的兒子》中將大海視為人類母親的看法可謂高度契合。詩人寫到:“大海!我踏著你的咸味的海浪來了,/我是你的一個赤貧的兒子”[4]96。無獨有偶,雷抒雁在作于1981年的詩歌《海的向往》中,同樣將海視為母親,他寫到:“當我突然從綠樹的頭頂/看到宏偉的、大塊的云朵/當我突然從綠樹的縫隙/看到那一片碧藍/當我突然聽到那驚心動魄的/力量的回響/我象游子看到了母親的背影/我象游子聽到了母親的咳嗽和笑聲/眼睛里充滿了淚和奇異的光”[7]208-209、“因為那是海啊/是萬物之母所匯聚的/萬物之響”。[7]213同時,在這首詩中還有“藍色的血液”、“海啊,是自由的元素所塑造的強者”[7]211等詩行,將海水視為藍色的血液和自由的象征,這在伊蕾的詩歌《海血色》、《?!分卸加蓄愃频膶懛?。這些現象說明,“大?!币庀笏休d的終極家園、自由等內涵在當代詩歌中的存在比較普遍。盡管伊蕾詩歌創作有其先鋒性和獨特性的一面,但不得不承認其詩作并沒有完全背離其所屬時代詩壇的整體風貌。
二、 “大海”意象的三大主題
根據上述分析,我們有理由認為,伊蕾詩歌中的“大?!币庀蟛⒉皇仟殑摰?,而是在多種影響之下形成的。但是,詩人對“大海”意象的運用并沒有因此受到禁錮,而是在吸收借鑒的同時,又有所發展和創新。總體而言,伊蕾詩中的“大?!币庀笾饕憩F了三大主題,即抒寫愛情、表達理想與反映現實。
伊蕾曾在詩集《叛逆的手》自序中公開宣稱:“我的詩中除了愛情還是愛情,我并不因此而羞愧。愛情并不比任何偉大的事業更低賤。”[8]此外,她還在《愛的火焰》后記中寫到“愛情的位置,任何正當的東西不應該將她排斥,而任何正當的奢望也應在愛情的位置之下。”[4]141據此可知,愛情詩在她的詩歌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通讀伊蕾的幾本詩集,便會發現,“大?!币庀笞顬轭l繁地出現在《愛的火焰》第二輯“女兒心”中。伊蕾將大量含有“大?!币庀蟮脑娖糜凇芭畠盒摹敝拢阋砸姵鏊龑⑵渑c愛情并置的用心。詩人之所以將“大?!迸c愛情聯系在一起,也許正如研究者所說:“愛情總是伴隨著甜蜜與苦澀,編織進海意象中,海意象的巨大包容力,不僅因其作為自然界的客體對象,同人的情感對象——異性愛侶形成了某種接近性聯想,也由于海的粗獷豪放的風物特性,引發了詩人們往往借助于海意象暢言愛情的強烈感受?!盵9]雖然伊蕾詩中有多首愛情詩與“大?!币庀笙嚓P,但其側重點卻各有不同。歸納來說主要有兩類,一類側重于表現女性對愛情的主動追求,另一類則著意于深刻揭示女性的愛情觀。
有學者指出:“作為‘第三代詩歌’的有機組成部分,‘女性寫作’正是那些‘先鋒型’女性詩人感應時代、呼吁性別平等的社會文化氛圍而作出敏銳反應的一種詩歌寫作方式。這種寫作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女詩人們自我意識的強烈覺醒?!盵10]伊蕾作為“女性寫作”的代表詩人,其詩歌中同樣含有強烈的女性覺醒意識。這種覺醒意識在其愛情詩中,首先表現為女性對愛情主動熱烈的追求。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女性在愛情里往往是含蓄和被動的,但伊蕾愛情詩中的女性主人公卻絕大多數突破了這一傳統文化的藩籬,她們主動、率真、熱情地表達對愛情的渴望和追求。在《浪花致大?!返牡谝皇字?,詩人寫道:“我整個的心扣著你的呼吸而跳蕩/我知道了,只要你存在/我就只有追隨”[4]7“也許,你永不能說出那一個字/追求,就是我幸福的全部日程”[4]7詩中的主人公在愛情中積極主動,不僅坦率地表露自己的心意,更是用“我的追求象陽光——永不褪色”[3]7來表達自己對愛情的堅持。
伊蕾在提到詩歌創作的觀念問題時說:“僅僅是情緒不能成為詩歌的靈魂,她必須和觀念結合在一起……尤其是道德觀念的更新在我們這個具有兩千年封建史的國家尤為重要?!盵4]140正如詩人自己所秉承的那樣,其愛情詩也不僅僅是詩人情感的直接抒發,更有大量愛情觀的表達。在《浪花致大海》的第二首中詩人通過反對濃云、海岸、島嶼、礁石對大海施以壓制、束縛和對立的愛,來表達自己的愛情觀:“我愛你,我就給你自由”。這就是伊蕾在愛情詩中的“觀念”,愛他,就給他自由。而大海在伊蕾的詩中本就是自由的象征,所以詩人用“大?!币庀髞肀磉_這樣的愛情觀是再合適不過了。在伊蕾看來,給愛人以自由是愛情中必不可少的,并且戀愛雙方能否形成 “相互崇拜,又相互批判”的關系亦十分重要。在《浪花致大?!返谒氖字性娙藢懙溃骸懊繒r每刻,/你以不息的狂濤沖擊我,煽動我/去創造奇跡;/每時每刻,/我創造的形象照射你,啟迪你,/促引你新的爆發力。/——就這樣,我們不停地從對方產生出來,/又不停地合二為一,/壯大著、豐富著我們自己”[4]10-11。這種在愛情中相互支持、彼此激勵但又絕不依附的愛情觀,與舒婷在《致橡樹》中所堅持的頗為相似,而這正是女性意識覺醒的體現。
伊蕾在運用“大海”意象抒寫愛情之外,還將自己的理想和追求通過“大?!币庀蟪尸F出來。首先,表達對自由的向往之情。正如她自己所說:“我詩中的主人公渴望自由,沖破一切舊傳統的羈絆,奮不顧身地追求自由?!盵11]176伊蕾作品中,表達對自由渴望的詩不在少數。在《流浪的恒星》中甚至直言:“我為自由而生,/我為自由而死”[8]105。大海的無邊無際、開闊、灑脫與伊蕾追求自由的理想不謀而合,故詩人大量地使用“大?!币庀髞肀磉_對自由的追求。在《一曲自由的歌》中,“一個少女跑向大海”“她以痛快的自由式游向遠方”[4]82“她是歌唱大海遼闊的生活!/沙灘上踩一串濕淋淋的腳窩,/象五線譜上列隊的小蝌蚪,/與她合唱著一曲自由的歌!”[4]83詩人將向往自由的主觀情感投射到“大?!鄙砩?,賦予“大海”以自由的韻味。少女投向它是尋找自由,而將鞋子獻給它時所流下的眼淚,正表明對大海的不舍和對自由難以獲得的傷感。大海作為自由的象征在其詩中并不少見,《海》中直接將大海的聲音,視為“自由的歌唱”;《浪花與君》中則將浪花視為自由神的愛女等等。
除了用“大海”意象表達自己對自由的向往,詩中還借該意象表達了詩人的反抗精神。她在《S形大西洋》中寫道:“我把自己交給大海/卻不知道航行的方向/讓帆兒任意地選擇吧/海上沒有古老的城墻/陳腐的教義無處結網”[8]59。無邊無際的大海是沒有束縛的,它是“地球上的自由神”,[8]58詩人想要反抗束縛、反抗教義、追求自由,向大海尋求幫助則是其最為明智的選擇。詩中所描寫的“大?!币庀笳窃娙吮磉_反抗、追求自由精神的一種外在體現。正如學者所分析的那樣:“伊蕾的詩歌是對自由的歌唱,她的愛、她的逃離、她的流浪,都是她追求自由的體現?!盵12]
值得注意的是,“大海”意象在伊蕾詩中并不都表現為反抗圍困和追求自由,甚至在某些詩中具有完全相反的內涵。例如《海礁石》中寫道:“你被大海所圍困”“無情的海水關閉了/你走向自由土地的大門”[13]66“即使大海用盡它的神威” [13]67。在這里,“大?!闭菄д吆褪`者。雖然看似悖論的表達,但在另一個層面上又恰恰說明伊蕾詩歌中“大海”意象內涵的豐富性。
在對個體生命進行關照的同時,詩人對社會現實也給與了適度的關注。在《圍攏來,在金紅的沙灘上》中,詩人寫道:“‘相逢何必曾相識’,/年齡報道著我們共同的不幸,/來大海,我們有共同的尋求?!盵4]86共同的不幸是指詩人那一代人所處的社會環境使他們歷經苦難,而共同的追求便是希望“那一道道射向黑暗島嶼的電光,/那一聲聲震顫沉默港灣的雷聲,/就緊隨在我們一次次聚會之后!”[4]87,詩人希望對過去經歷的那些苦難和黑暗有所改變。用伊蕾的話來說,這是“一個清除垃圾的時期,清除文化大革命造成的種種謬誤和混亂”。[11]176來海邊尋求的正是這樣一種“宏大的人類交響曲”,而不是讓人一直銘記“低沉的民族受難曲”,這就是大海的寬容力。詩人沒有對過往生活給以太多的抱怨,而是希望與大海一樣擁有一顆包容之心,積極樂觀地面向未來的生活。在《藍花花》中,詩人表現了對社會現實的關注?!八{花花,被水洗過/被雷滾過/被風撕過/生生死死折磨過”[14]61用藍色的海水甚至是浪花的境遇來展示一代人當年的遭遇,不僅如此,詩中更揭示了這一代人“如今的現狀”:“那只悲慘的小船漂遠了嗎?/我們至今不敢開懷大笑”。[14]61這既是對整個一代人遭遇的訴說,更是對當下的關懷。
在積極樂觀地面向未來和深切地關懷當下之時,詩人還表達了對社會現狀的憂思。1980年代中期,國家處于轉型時期,各種新事物蜂擁而入。社會急需改變,但是這種改變的結果是否真的能如預想的那般美好,卻是值得懷疑和反思的。伊蕾在《喚?!分袑懙溃骸八鼈冊诳登f大道上已經走得昏沉沉了,/請你攜起突起的風暴給它們以迎頭痛擊!/讓衰老的海浪卷起無數新鮮的黑洞”“——我的情人,我們的生命真的能和心靈一樣,/進入這另一個世界的通道么?”[15]38詩人在此用海上的風云變幻來寓意社會的動蕩,用充滿懷疑的語句來表達對現實的憂思之情。
三、以“大?!睘楹诵牡囊庀笕?/b>
正如上文所說“一個詩人有沒有獨特的風格,在一定程度上即取決于是否建立了他個人的意象群。”[1]129就“大海”意象而言,伊蕾詩中有大量與之相關的意象,如浪花、海潮、海嶺、海礁石、海島、海鷗等,這些意象與“大海”意象在傳達詩人情感上有深厚的內在聯系性。故在探究伊蕾詩歌的特質時,將該意象群納入研究之中,不僅可以更好地把握其詩歌中的“大?!币庀?,同時能更好地探究伊蕾詩歌所具有的魅力。
以某一意象為核心而形成的意象群,其中的單個意象往往會與該核心意象的特質相契合。正如張黎吶在《現代詩歌中太陽意象群溯源與衍生》中對太陽意象群的分析,他認為“太陽的自然屬性以‘光’、‘熱’、‘力’為核心特征”[16],那么以太陽為核心形成的意象群則是“詩人從主觀情思出發,以表現太陽意象‘光’、‘熱’、‘力’象征意蘊為目的,創造的一個密集而又精致的詩歌意象群”[16]。也就是說,這類意象群所揭示的主題存在較大地相似性。同理,之所以說與“大?!庇嘘P的意象在伊蕾詩中構成了一個意象群,其原因便在于,這些意象與“大?!币庀笏鶄鬟_的主題具有相似性。這個意象群最大的特征就在于集中表達了詩人的反抗精神和對自由的渴望。
根據上文對“大?!币庀笕笾黝}的分析可以看到,伊蕾在詩中將“大?!迸c自由緊密聯系。但追求“自由”往往意味著“不自由”,所以,她的詩歌中自然也出現了較多借“大?!币庀蟊磉_反抗精神的詩篇,而與“大?!毕嚓P的意象同樣表現了這種反抗。如,在《海嶺的自拔》中詩人使用“海嶺”意象表達一種反抗精神。詩中寫道:“我同三山五岳一樣地偉岸,/為何我甘為沉魚落雁?!”[4]98“我要把宇宙所有的疆域縱覽,/我要做足踏在地上的高山!”[4]98在這種反抗意識的覺醒下,“海嶺”[4]98終于下定決心“開始!開始我的自拔……”[4]98這種下定決心的反抗甚至是一場沒有時間期限的持久戰,“即使需要幾萬年!/即使需要幾億年!”[4]98,“海嶺”自拔的決心都是會堅持下去的。這種反抗精神與詩人大喊“海上沒有古老的城墻/陳腐的教義無處結網”“‘活著,還是死去?這是一個問題’/——而我只是為了自由/自由!自由/我需要的只有這一件”[8]59所體現的反抗束縛與圍困的精神是一致的。同樣,在《潮》中,這種反抗意識表現得更加鮮明。“一次又一次,沖向歷史劃定的這一條界限”[8]36因為潮水“你無法抗拒造物主為你敲響的生命之鐘/于是每天每天,你要重復你英勇的抗爭”[8]36,即使是“被太陽的剛利之劍、月亮的溫柔之劍打退了”[7]36“潮,野羊群一樣奔跑著又沖上來了”[8]37。與此相關的表現反抗精神的意象還有在《海礁石》中的“礁石”,在《海島》中的“海島”:“霍霍的波濤是永遠的圍墻”“失卻前后左右,還有——上”,[4]99表達了“海島”反抗圍困的精神。無論是“大?!?、“海嶺”還是“潮”等意象所體現出的這種反抗束縛與圍困的精神正是詩人一直為之努力的,而這些意象便是詩人這種主觀情感的外化。
關于自由,詩人在詩中將海鷗視為“我的自由的天使!”在《白螺殼》中對自由的追求則更為熾熱,借白螺殼之口表達出對自由的渴望:“甘愿再承受一萬次災難/死了也要跟隨你/走遍天涯海角”[8]32。除此之外,在與“大?!毕嚓P的意象群中,詩人對“浪花”意象表現出了十足的偏愛,尤其是在愛情詩中。詩人不僅將浪花視作純潔的花朵、自由的化身、純潔透明愛情的典范,更是在《浪花致大海》中,借浪花之口喊出自己的愛情觀:“我愛你,我就給你自由”以及表達對戀愛雙方“互相崇拜,又互相批判”狀態的追求。這一系列意象的設置,不僅更好地實現了與“大?!币庀蠛魬男Ч?,使“大海”意象的內涵更完整和豐富。同時也清晰地展現了詩人在作品中所欲傳達的精神內涵。通過對與大海相關意象群的分析,可以發現,對自由的追求是詩人的終極目標。無論是站在女性的立場對愛情施以積極主動、大膽熱情的追求,還是對個人愛情觀的揭示,抑或是對圍困和束縛的反抗,都是出于詩人對自由的看重。
伊蕾詩歌“大?!币庀蟮呢S富內涵,在于其能在吸收借鑒他人對“大?!币庀蟮倪\用方法;在于其“大?!币庀笏休d的詩人主觀情感的豐富多樣;還在于詩歌中形成了以“大?!币庀鬄楹诵牡囊庀笕骸R庀笫窃娙酥饔^情感的外化,詩人通過意象來表達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情緒和觀念,而伊蕾通過“大海”意象的展示,呈現出了一個具有強烈叛逆精神、極度渴望自由與大膽率真地追求愛情的女性形象。雖然“大?!币庀蟛⒉荒芡耆宫F出詩人作品的藝術性,也不足以揭示詩人在詩歌中傾注的全部“觀念”,但是對其詩中“大海”意象的探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豐富我們對伊蕾詩歌的闡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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