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美國總統扔鞋子的那一刻

在新聞發布廳外面，我們記者站成兩排，隨著夜晚臨近，天氣變得很冷，我感覺到一陣寒潮向我臉上襲來。兩個美國男人開始對我們進行安全檢查。然后，我們走回發布廳，在記者席的座位上坐好，等待新聞發布會正式開始。

正當我沉浸在思索中的時候，我聽到一陣喧嘩聲。突然新聞發布廳盡頭的大門被打開了，一群美國總統的保鏢走了進來，跟在他們后面的是伊拉克總理馬利基的私人衛隊……攝影師們發出巨大的噪音，他們交換著位置，爭先恐后地想要拍攝到最精彩的畫面。小布什從我面前經過，我看著他的側臉，當時我是多么希望扇他一個耳光，為了他對伊拉克人民所犯下的種種罪行。幾分鐘的等待之后，美國總統和伊拉克總理同時從演講臺后方右側的門走了出來，他們的身后是伊拉克和美國的國旗。

漫長的等待之后，喬治·布什終于站在我的面前——那個讓500萬伊拉克兒童變成孤兒的人，讓他們墜入屈辱和不公的深淵！他讓100多萬伊拉克婦女變成了寡婦，盡管她們還年輕，但是卻要在混亂中睡去，在貧窮中醒來……

我把目光集中在小布什的身上，認真地打量著他，我期盼著我們的目光能交會，哪怕只要一秒鐘。我試著審視他的外貌，他的頭發和嘴，他的眼神，他卑鄙的笑聲，我想讓他在有生之年記住我的樣子。我有一種復雜矛盾的感情，我感覺我的大腦好像有一個黑暗幽深的缺口。我向真主祈求幫助，如果我曾經犯過什么錯，傷害他人的感情和權利，我祈求他的原諒和寬容。我真希望我可以早一點得知新聞發布會召開的時間，這樣我就能有足夠的時間去道別我的家人和朋友，可以跟曾經冒犯過我的人和我曾經冒犯過的人和解。

幾秒鐘過去了，我卻覺得像過了一個世紀。我覺得自己像被閃電擊中，最終我戰勝了自己心中想要逃跑的想法，然后我下定了決心，做好準備等待那個關鍵時刻的來臨。然而小布什還在繼續他那充滿謊言的演講，并且試圖用他的黑色幽默制造詼諧的氣氛，為他自己增添點兒親和力，但結果卻讓他顯得更加粗俗。他說著：“我想要快一點結束這個新聞發布會，因為我覺得餓了，我被邀請參加會后的晚宴?！倍嗝礋o聊的笑話！

我注視著他，把一只手放在胸口，我小聲說道：“喬治，全世界都將恥笑你?！蹦莻€時候，在我眼里所有的東西都一目了然，一切都呈現出真實原本的面貌。那些我曾經在報紙上看到過的千萬張畫面又一次浮現在眼前，那個叫阿比爾·賈納比的伊拉克女孩，被美軍士兵強奸后殘忍地殺死；還有那個死在美軍槍下的只有8歲的女孩赫拉，那發生在薩德爾市的令人永遠無法遺忘的悲劇！我努力想要從這噩夢中醒來，不想再回顧那些恐怖的畫面，然而它們很快地又一次盤旋在我的記憶里，在費盧杰市美軍濫殺無辜，慘不忍睹的大屠殺，發生在巴士拉的一場場血案，我還曾經做過關于蘇摩爾的報道，在那里的慈恩杰利地區一具具尸體堆積成山。因為這個該死的男人，一座血的瀑布淹沒了伊拉克，那是伊拉克人民的鮮血！我感覺自己像受到了刺激，像一個如夢初醒的人，像被蟲子猛地叮咬了。我又等了一會兒直到他做完他的發言。當他開始說結束語的時候，我覺得那一刻死亡就要來臨，我猶豫了，我在想要不要退出，模糊的夢話在我耳邊響起：“你是一個知名的記者，你是業界舉足輕重的巴格達迪亞衛星電視臺記者部的主任，你有自己的社會地位，你有房子有車，你還有很多朋友，人際關系圈很廣，你什么都不缺！你可以用任何一種方式譴責美國占領軍，但是并不需要用這種必定會導致你死亡的悲劇方式??！”

但是在我的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沖著我吶喊：“如果你現在不馬上行動的話，你將會在你的余生里詛咒自己的膽小和懦弱！”我突然有了一種無意識的力量，幾乎要把我的身體倒立過來。“小布什的偽善激發了我心里不安的欲望，我要讓他成為全世界的笑話！”我自言自語，仿佛我已經在心里開始行動了。小布什總統，你來到伊拉克是為了炫耀你的罪行嗎？你躲在欺騙和謊言的外衣下面，還想讓我們為你和你的士兵在我們的土地上所犯下的罪惡頒發獎章嗎？那么我現在就送給你永別之吻！你將永生難忘！我將獻上最后的問候，它會在你的額頭上留下永久的恥辱的印記！這時，我把手伸向腳上的鞋，我要用它擊中他那張炫耀自己罪行的臉，他臉上的表情還在恬不知恥地向我們索要勛章掛在他的胸前。他完成了自己的發言，最后用蹩腳的阿拉伯語說道：“非常感謝。”轉身輕蔑地與馬利基握手。此時，一股寒氣涌遍了我的全身，我慢慢地自信地把手伸向我的鞋，正當我夠到它的時候，我停頓了一下，我用讓全世界都能聽到的聲音喊道：

“這是告別之吻，狗！”

在那一瞬間，我看到當一只鞋飛向他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是如何變化的，我向他扔了第一只鞋，我瞄準得準確無誤，但他彎腰躲過了它，是的，暴君在我的鞋面前低下了頭，他曾經欺辱我的親人，殘殺伊拉克的孩子們，驅逐它的子民讓他們在全世界流離失所。當他躲過了我的第一只鞋后，我覺得還有足夠的時間在他的私人保鏢朝我開槍之前，再向他扔一次。當我要扔第二只鞋的時候，一個站在我后面的記者握住了我的手，但是并不能阻止我，什么都無法阻礙我去實現我的終極目標。然而小布什低下頭又一次躲了過去，馬利基伸手為他遮擋，兩個人都躲了過去，最終鞋落在了后面的旗幟上，打著那面旗幟的人踐踏了我們親人的尸體，他們把它懸掛在阿布格萊布監獄的院子里；就是在這面旗幟下，他們蹂躪和折磨著千百名無辜的伊拉克人，他們的飛機轟炸著我們的家園。

幾分鐘過去了，就好像幾年那么漫長，記者、攝影師、保鏢和衛隊的呼喊聲嘈雜交織在一起，造成一連串高低音調不同的噪音。在這令人窒息的環境里，我什么都搞不清楚，除了那只試圖拉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腰帶，狠狠地用力推了我一把，我摔倒在地上。突然間十幾條腿聚集在一起，用腳踢我的頭，我歇斯底里地大叫，咒罵布什是殘殺伊拉克人民的劊子手！我聽到有人大喊：“關了你們手中的攝像機！”隨著那些人狠命地拳打腳踢，我的雙眼也睜不開了，我覺得自己要昏過去了，在被他們又踢又打又踩后，我的呼吸變得混亂。就在布什和馬利基的面前，他們拉著我的衣服和手，把我拉出了新聞發布會大廳。

盡管我的精神和身體都疼痛不已，雖然我還活著，但是在我內心深處，有什么東西支離破碎了。

聲音

這是伊拉克人給你的告別之吻！這是伊拉克寡婦和孤兒給你的鞋！—— 蒙塔茲·扎伊迪（他在向美前總統小布什扔鞋時說）

我不會就此感到煩惱。這就像是你去參加一個政治集會，有人會向你喊叫。這是獲得人們注意力的一種方式?！?喬治·沃克·布什（他在接受英國《每日郵報》采訪時說）

摘自中信出版社《致布什總統的最后問候——伊拉克“扔鞋記者”獄中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