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以來的種族滅絕罪行

許多研究種族滅絕的人都同意，在做出滅絕整個民族的嘗試時，往往伴隨著被滅絕的人并非真正的人的觀念。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時候，當歐洲列強正在瓜分非洲時，他們將當?shù)厝艘曌髫撝氐摹耙矮F”，有時候甚至看作是危險的動物?！昂谌藥砹藷o盡的麻煩，”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的執(zhí)法官、探險者亨利·莫頓·斯坦利抱怨道，“當泥巴和汗水消耗掉這些懶惰成性的人的體力時，只要狗鞭加身，他們就會恢復踏實——有時候還是過分勤懇地——活動?！?/p>

當比利時人竭力掠奪剛果豐富的自然資源時，德國殖民者正在忙著劫掠當今的納米比亞，在那里，他們制造了20世紀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種族屠殺。德國人和荷蘭人對當?shù)氐募{馬人和赫雷羅人多有不屑，而且總是溢于言表。在一篇當?shù)匕兹宿r(nóng)民送到柏林殖民部的請愿書里寫道：“這些人無法被視作人類?！?/p>

一位當時的傳教士在記述中曾證實到：“普通德國人鄙視當?shù)厝?，并將其視為幾乎和狒狒同等的動物。……因此，在白人的眼里，牛馬要比當?shù)厝烁哔F得多。這樣的思維模式催生了殘忍、欺騙、剝削、不公、強奸以及十分頻繁的謀殺?！?/p>

這種虐待迫使當?shù)厝私腋投?，但德國殖民者運來了1.4萬名士兵，殘酷地鎮(zhèn)壓了此次反抗，很多人被直接射殺，其他人則被驅(qū)逐到哈拉哈里沙漠，但那里的水坑都被士兵下了毒。還有一些人被活活燒死。一位目睹25個男女老少被活活燒死的目擊者說：“德國人說：‘我們必須用這種方式燒光所有的狗和狒狒。’”幸存者被囚在集中營中。大約6萬赫雷羅人（全部人口的75%）和1萬納馬人（全部人口的一半），以及其他25萬男女老少被殺得一干二凈。

10年之后，土耳其又爆發(fā)了種族屠殺。即便是在血雨腥風的1915～1916年之前，土耳其穆斯林也在定期屠殺作為少數(shù)的基督教徒（主要是亞美尼亞人，但也有希臘人和亞述人），這些受害者被迫忍受屈辱以得到順民地位。英國人種學家威廉·M.拉姆齊寫道，土耳其的統(tǒng)治，“意味著難以言喻的蔑視：亞美尼亞人（和希臘人）是豬狗，理應遭到唾棄，如果他們的陰暗玷污了土耳其人，那就該遭到侮辱”。

在1894～1896年之間，有10萬之多的亞美尼亞人在與政府武裝和穆斯林民兵組織的沖突中喪生。亞美尼亞的媒體收到了很多威脅信，其中一封承諾要“將已經(jīng)成為我們結(jié)核病菌的亞美尼亞的異教徒消滅干凈”。

1915年，這個承諾兌現(xiàn)了。在一次秘密的政府會議上，種族滅絕的計劃被敲定，官員們討論了10點策略，決議包括逮捕和殺戮曾經(jīng)反對過政府的亞美尼亞人，關閉所有亞美尼亞社區(qū)，在穆斯林中煽動反亞美尼亞情緒以促使有組織的屠殺。很快，土耳其軍隊中所有亞美尼亞人被繳械殺光，成千上萬的犯人從監(jiān)獄里釋放出來，組成謀殺團體。受害者或當即被殺，或在沒有飲食和保護的情況下被迫走上前往敘利亞沙漠的死亡之旅，路上滿是消瘦的尸體。大多數(shù)人死于饑餓，或者死于沿途的謀殺，剩下的幸存者在抵達目的地之后也被悉數(shù)殺死。和其他種族屠殺一樣，奸淫婦女也是常態(tài)。有近150萬亞美尼亞族的男人、女人、孩子遇害，他們主要死于饑餓、遇刺、棒擊或窒息，也有被燒死或溺死的。他們很少遭到槍擊，因為土耳其人認為，子彈用在“亞人類的動物”身上可謂殺雞用牛刀。

對猶太人的屠殺是20世紀的典型種族滅絕。有浩如煙海的文獻記載第三帝國的日耳曼人是怎么將猶太人、斯拉夫人和吉普賽人看作比人類低等的，是如何將其刻畫為猴子、豬、老鼠、蠕蟲、芽孢桿菌和其他生物的。同樣，也有充足的證據(jù)表明，納粹口中的“亞人類”一詞并不是比喻意義上的?！皼]有人用左輪手槍獵捕老鼠，”一位黨衛(wèi)軍專家在影射大規(guī)模屠殺時諷刺到，“該用毒藥和毒氣”。希特勒一而再再而三地稱“猶太人”是細菌、細菌攜帶者或疾病攜帶者、真菌和蛆蟲這樣的腐敗中介。

當納粹的計劃正蓄勢待發(fā)時，蘇聯(lián)正在對自己的國民開展大規(guī)模謀殺。謀殺目標是所謂的“富農(nóng)”，這些人是相對富足的獨立農(nóng)民，被蘇聯(lián)政權(quán)視為共產(chǎn)主義國家的階級敵人。至少有900萬人被害。蘇聯(lián)的宣傳機器發(fā)出鋪天蓋地的傳單，將他們刻畫為蛇、蜘蛛和害蟲等動物。

接下來的就是20世紀70年代柬埔寨的種族屠殺，這場屠殺由波爾布特的紅色高棉策劃和實施。在5年的血腥內(nèi)戰(zhàn)之后，該黨于1975年春季奪得政權(quán)。一掌握政權(quán)，他們就開展了一場大型種族清洗計劃，殺掉了柬埔寨約1/5的人口。紅色高棉將那些被視作內(nèi)部敵人的人刻畫成腐蝕和暗中破壞新興政治秩序的蠕蟲、細菌、白蟻和象鼻蟲。一場巨大而悲慘的社會工程試驗開始了，宗教、公共設施、工業(yè)、銀行業(yè)甚至貨幣全部廢棄，禁止擁有私人財產(chǎn)，先前的城市人口必須變成農(nóng)民。在東部省份被血洗、25萬高棉人被殺掉之后，波爾布特宣布：“黨潔凈了，軍士們潔凈了，潔凈是一切的基礎?！?/p>

在金邊的托斯連監(jiān)獄中，波爾布特的特工殺害、折磨了近1.7萬名囚犯，他們不被看作人，用一位幸存者的話說，“草芥不如”。

1994年，盧旺達爆發(fā)了可能是20世紀后期最臭名昭著的種族屠殺。這次屠殺是該地區(qū)長期以來兩個最大的種族（圖西人和胡圖人）之間敵對局勢的總爆發(fā)。在傳統(tǒng)意義上，畜牧為主的圖西人是統(tǒng)治階級，而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胡圖人在社會等級秩序中則地位低下。當比利時人在19世紀后期開始殖民盧旺達時，他們認為圖西人比胡圖人優(yōu)越，給圖西人更多的社會和經(jīng)濟發(fā)展機會，從而強化了當時的等級秩序。1959年，圖西人的君主體制被胡圖人的起義推翻后，種族沖突仍然存在。1963～1964年間，胡圖人殺了約1萬盧旺達圖西人。而1965～1991年間，圖西人又在與布隆迪交界之處發(fā)生的一系列事件中屠殺了15萬胡圖人。到20世紀90年代，雙方的緊張局勢一觸即發(fā)。在那個時候，滅絕盧旺達的圖西人的計劃形成了。當胡圖人的總統(tǒng)朱韋納爾·哈比亞利馬納乘坐的飛機在1994年4月被擊落時——顯然是極端的胡圖人所為，卻歸罪于圖西殺手——人間成了地獄。有人聲稱要滅絕圖西人和同情他們的胡圖人。政府支持民兵開展所謂的“大清洗”。僅僅3個月的時間，近80萬圖西人和中立的胡圖人遭到肆意搶劫的暴徒的槍殺、燒殺、砍殺和棒殺。

諸如此類。人類和平還十分脆弱——這種和平隨時都有可能讓位于新的暴力。

（摘自重慶出版社《非人：為何我們會貶低、奴役、傷害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