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會”被叫停的深意

不久前，許德榮接到一個電話，被告知自己負責管理運營的“西湖會”會所將被關停。

最近一個月來，許德榮忙得幾乎沒有休息時間。或許是過于忙碌，盡管西湖會已更名為“開心茶館”，但許德榮仍使用過去“西湖會總經理”的名片。西湖會關停之初，許德榮的當務之急是通知已預訂宴會的客人，“做好解釋工作，還要與合作方溝通，因為之前簽訂不少合同，所以都得調整。”

這項事務需處理各種人際關系，不過許德榮早已駕輕就熟。但此后事態的發展仍超出其控制范圍。短短一個月時間，西湖會經歷了從緊急關停到立刻整改、轉型營業，再到營業后被媒體曝出“西湖會拒絕顧客”的過程。變身為開心茶館的西湖會，完全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私密的信息場

發端于2004年的西湖會，是西湖景區最早的會所之一。西湖會隸屬于杭州大廈，由后者從杭州市園文局租下位于曲院風荷內的場地，用于平日的會所運營。杭州大廈則是由杭州市旅游集團100%控股的資產。公開資料顯示，2011年末，杭州市旅游集團資產規模85億元左右，其旗下資產除杭州大廈外還包括杭州黃龍飯店、杭州西溪喜來登度假酒店等物業。

2012年，杭州市批復五大市屬國資中的兩家——杭州商業資產經營有限公司與杭州旅游集團——合并組建杭州市商貿旅游集團，杭州大廈及其旗下西湖會由此成為杭州商旅集團旗下資產。據熟悉這次合并內情的人士透露，杭州商旅集團控股杭州大廈60%的資產。

如果說2004年西湖會尚是新事物的話，2007年、2008年后，它就不再孤單——西湖邊的各類會所開始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幕后運營會所的大多是實力非凡的企業。

已近天命之年的企業家張龍有著多年杭州高檔消費市場的從業經歷，他稱對于這些幕后企業，會所本身并非是贏利點，會所的使命更集中在為有限的會員提供私人化的個性服務、創建一個相同層次的交際平臺，會所實為掌控人之無形資產。

由馬云參與的“江南會”，大概是西湖會所中最知名的一家。被坊間稱為“浙江第一會所”的江南會位于孤山南麓俞曲園紀念館，由晚清著名學者俞樾舊居俞樓改建而成，院內有小樓七座，依北斗七星序列排列。

“江南會的每棟樓格局大體為，樓下開會吃飯，樓上是主臥和保姆房，主臥的床頭燈是阿瑪尼，開放式浴間里放著精油。樓下是獨立接待廳，擺著一套價值500多萬的紫檀家具，墻上掛著的是金庸手跡。”到過江南會的陳平說。

江南會2007年12月試營業，成立之初一度神秘而低調，實行嚴格的會員制，會員費為20萬元人民幣。阿里巴巴曾在此擺上市“滿月酒”，百余位社會名流齊聚華堂。2008年，江南會逐步對外敞開大門，但偏高的消費水平令普通游客望而卻步。

“西湖邊的私人會所，并非娛樂性質的會所，主要靠人引薦進入。承擔著一個‘橋梁’的關系，眾人互通有無，在這里最重要的是得到信息。”陳平稱。

這種會員組織形式和會所努力營造的密閉的心理期待是一致的，對于一些身份敏感的人士，尤其是政府官員來說，會所的私密性讓他們可以更放心地接受邀約。

政府緊急關停

從1月中旬開始，西湖景區進入會所密集整治期。杭州市委市政府公開表態，在江南會等幾家高檔經營場所主動關停基礎上，曲院風荷內的西湖會、花港觀魚內的蓮莊、太子灣瀑布邊的聽濤居、北山路的抱青會館和南山路的柳鶯玖號5家會所緊急關停。浙江省委常委會也召開專題會議，責成杭州市整治關停西湖景區會所。春節前，杭州官方宣布，再次關停位于西湖景區內包括吳山會館、井外天、新榮記、海陸會、嘉納餐飲、靜逸別墅、菩提精舍、涌金樓、御尊園和學士居在內的10家會所。

后來，西湖景區內30家高檔經營場所全部關停，杭州市官方堅持不再審批西湖景區公園內的任何會所。與此同時，中央紀委、中央教育實踐活動領導小組再次要求，嚴肅查處黨員領導干部出入私人會所吃喝玩樂等違規違紀行為，并嚴格責任追究。

據張龍分析，現已關停的30家西湖高檔會所，根據開辦者或實際掌控人的身份，大概可以歸為如下幾類：房地產企業投資開發、酒店企業投資開發、家電企業投資開發、其他類型的實業公司投資開發和個人投資開發，這其中又以前兩者比例為大。

“整改一家、開放一家”

2月18日，是西湖會轉型為開心茶館后的開放日。

坐落于西湖十景之一曲院風荷公園內的西湖會，位于著名蘇堤與楊公堤之間，從楊公堤邊上的門往里走，曲徑通幽、綠樹掩映下有一座飛檐翹角、臨湖而建的亭臺式建筑，便是曾經的西湖會所在地。如今，這里格調與原先的西湖會基本未有大的變動，只是門口的牌匾換成了開心茶館。

2004年開業以來，西湖會一直主打高端路線。過去西湖會的會員大多由各個領域的佼佼者組成，以政府官員、國有企業高管、民營企業家為主。西湖會曾接待過眾多政要人物，甚至承擔了部分國賓館的功能；接待過的名人更不計其數，還舉辦過諸如Dior、SK-II、保時捷等國際大牌發布會。

“其實這10年來我們沒有賺到錢，我們是國企，杭州大廈有VIP客戶，這里是杭州大廈VIP客人的會所，初衷是為VIP客人服務。”許德榮說，“一般企業辦的會所都不能當成商業來運作，不能夠靠經營本身賺錢，會所從本質上說是負資產體。”

從2004年至今，西湖會的租金以每年5%幅度遞增，如今年租金是257萬元。這一租金交給杭州西湖風景名勝區管委會。受中央八項政策影響，2013年開始，西湖會已在考慮轉型。顯然，這種轉型更多地受制于市場沖擊。是年10月，西湖會完成了最新一次裝修，花費近600萬元，相較于西湖邊其他高檔會所，似乎不那么“奢侈”。

許德榮將此稱為一種商業意識，“注意到了政府的反腐力度，需有一種默契，這也是一種互相尊重。”盡管此前有風聲說政府將對會所進行整治，但許德榮仍沒有預料到行動來得這樣快，力度這么大。“1月15日要求關停，然后要求轉型，雖有許多困難，但我們是國企，當然要聽話。”他說。

不過，并非所有私人會所運營者都愿意放下身段。在已被關停的30家會所中，除九里松會所在關停前已提前轉型外，目前真正轉型的僅開心茶館一家。“政府要求理解，反腐對整個國家是良性循環，但會所的形成是基于市場需要。當初為何要租給我們？是因西湖景區2002年還湖于民免費開放后門票收入銳減，園文局收入來源遞減，我們順應潮流做了會所。但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反腐任務更緊迫。”有關停會所人士如此說。但官方表示，對高檔經營場所集中清理整頓只是第一步，做好轉型升級和規劃利用是工作重點，所關停的高檔經營場所會將繼續整改，整改通過一家、開放一家。

三種壓力，一種滋味

從2009年開始，西湖景區管委會停止了一切西湖邊會所審批，對已營業的會所當時提出的要求是，不準設置最低消費，可點單消費；會所裝修不得改變建筑原有架構和外立面，整體裝修不能與周圍環境不相符，會所產權不得改變。

“現在正處于風口浪尖上。”杭州商旅集團企業管理部部長楊偉說，西湖會轉型后需面向公眾和輿論，核心是怎么服務好公眾。這給其帶來很大壓力。

如果說公眾評價是一種壓力，另一種壓力則來自現實的經營狀況。“企業是市場行為，需要提高經濟效益。”楊偉說，“開心茶館現在每天營業額1萬上下，營銷對象從過去的高端人士變成了老百姓，流量再多毛利也不厚，企業只能把可能盈利的機會都利用起來。”

中央八項規定出臺后，政府消費立刻減少，生意冷清增加了包括西湖會在內的會所的生存壓力。除動輒上百萬元的年租金，裝修上的花費也間接導致了短時間內很難收回成本。

第三種無形壓力則難以言說。據杭州官方說法，整治西湖會所“還湖于民、還景于民、還園于民”的舉措是為落實八項規定、制止奢靡之風，紀檢監察部門將加強督查，確保私人會所在景區內沒有藏身之地。

“西湖會轉型開心茶館是市里交給的任務，既響應反腐號召，也順應社會潮流。上級主管部門沒提太多要求，就是希望我們開好。我們不指望馬上賺錢，現階段是把事情做好。”楊偉說，假以時日，開心茶館很難重新恢復過去的西湖會運營。

2月18日下午，五位年輕姑娘結束了在開心茶館內的聊天，她們在會所大廳前站定，拿出iPhone手機，讓記者幫忙拍一合影。她們笑得開心，以至于可以讓任何一個初次來此的人絲毫覺察不到過去西湖會的身影。唯一相同的，或許是原先服務于這家會所的員工還在這里，她們臉上還掛著職業性的笑容。

（文據《時代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