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比爾蓋茨說:“20歲我看到了財富,30歲看到了經驗,40歲開始思索智慧,50歲,我想我可能會試圖了解我是誰。”
81歲的單應桂先生坐在《齊魯周刊》的座談會上,滿頭銀發一臉慈祥,猶如老菩薩般語速緩慢的說起自己的《逃亡》:“逃亡,是我兒童時期的經歷,一直到了我60歲以后,才像反芻一樣,把它反出來,就像在肚子里釀。為什么呢?對世界、對人生的眼睛變了。就不像最早光是一種痛苦了,光是一種仇恨了。”
81歲的單應桂找到了性格的另一面。60幅作品捐給了山東省美術館,60幅捐給了故鄉高密,25幅捐給了學校。這是她作品中的精華和一生的心血。友人委婉的轉告:“稍微留點名作給子女。”單應桂捐贈的標準卻是:“我基本屬于北方畫派,強調用線和皴擦,而且干筆較多,南派則相對要滋潤,在墨色上實踐得比較好。捐給學校是希望學生們不要走偏,創作時既要懂得骨法用筆,又能學會墨分五色。而且如今把這些作品捐給了學校,也就不擔心有人作假了。”
2013年7月,我的同事曾前往單應桂家中采訪,流火暑熱,濟南熱浪滾滾,至今居住單位房的單應桂不開空調,也不開電扇,靠一只搖動的蒲扇驅趕著暑熱。2014年,單應桂則更加“小國寡民”,家中撤掉電話線,熟人聯絡只能登門拜訪。如今,在這小小一方二居室里,單應桂不畫山不望水,丹青筆墨潑灑出的是一個個才子佳人。
從陳丹青的《西藏組畫》到劉小東的《出北川》甚至達芬奇、畢加索,藝術的世界話語體系里惶惑和救贖、苦難和出走是永恒的話題,但凡藝術家的作品無不試圖抓住普世的悲憫,這是一種藝術的佳境。
在此之上是否還有佳境?最近的一幅畫作單應桂畫了一個女子躺在躺椅上,神情悠然、面容恬淡,飄逸的衣袖如同翩翩舞動的蘭花,背景是綠意茵茵的芭蕉樹,單應桂提筆寫下:“綠蔭樹下鳴蟬聲中,午后微倦,閉目遐思,人生之佳境也。”渾然忘事的少女仿佛帶著單應桂沖破斗方陋室來到庭院花蔭、潺潺溪畔。
作品不過是作者的理想人格或者影子人格。仗劍持筆不過是寫人寫意寫我,所有的世界不過是藝術家眼中的世界和自我罷了。如今的單應桂“就想畫畫李白、畫畫李清照”。行云流水的筆端,古風禪意的人物,無論男男女女,無論陽光下透明的瓶子或是十八歲少女的純真,不過是單應桂心中的一個個自我,透過歷史、穿越經歷,不斷的重逢和重現。
20歲時,你的一口空氣也可能是為別人呼吸的,為了責任,為了義務,為了生存;你所談論也永遠不是未來,而是活著或者明天。
盛年時代的單應桂的故事里除了藝術家,總有個“好人”的標簽。文革一結束,領導談話,叫單應桂去主持美協工作,“你畫的人家能服氣,脾氣也好,能團結人。”1988年,山東女書畫家協會成立,好脾氣的單應桂又被推到主席的位子上。
畫家可以有個性,主席卻是不能任性的家長。一幅畫的擺放,誰的在前,誰的在后,都是問題,單應桂是覺得“不重要的人”,做了“帥才”;作品需要市場,畫家需要生存,活動需要經費,單應桂性情中有《山村婦女》的堅韌,吞下了撿拾蘋果的憂傷;女知識分子思想新銳,追求平權和自我,單應桂生兒育女、四世同堂,渾然不覺得是生活之苦、女人辛碌。中國文化傳統并不僅僅是束縛女人,還有道家的悠遠和容納。
“我正站在人生的邊緣上,向后看看,也向前看看,向后看,我已經活了一輩子,人生一世,為的是什么呢?”81歲的單應桂愛讀楊絳96歲時的作品《走在人生的邊上》。
我們來這個世界能做的終究不過和這個世界談談,單應桂用作品談過理想、談過渴望、談過吶喊、談過不滿,最后都終歸變成了承受和接受。我們所能談到的未來是什么?享譽盛名卻任大把時間“只畫想畫的”、畢生心血全部捐贈的單應桂,在每天早上一碗清粥、睡前細致的泡腳、不在乎人情往來的無為中告訴我們:“是歸宿。人要有歸宿,作品也要有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