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有食道
認識一個胖姑娘,但凡問她在干嗎,她的回答都萬年不變——在忙著養活自己呀。
這和回答“呵呵”有什么區別?所以這樣的開場久了,別人就不找她說話了。于是胖姑娘開始真的只關心于如何養活自己。她首先將以前排斥的一些事兒跟現在有興趣的事做整理規劃,像把蛋黃跟蛋清分離一樣,最終大體分成了兩類——討厭跟喜歡。
她討厭出租屋右拐兩個彎那家快炒店的老板,因為他總是偷工減料,炒飯上的那顆荷包蛋小如鵪鶉,美其名曰是“獨創”,實則詐壓小老百姓。盡管她喜歡吃,但也難以忍受,她決定不再光顧,并且盡可能宣揚此事。
胖姑娘討厭包租婆,因為她的大餅臉總讓她想起自己的尺寸之地,后來胖姑娘發現,她真正討厭的是“高房價低面積”。為了避免露宿街頭,她得盡可能在包租婆出現以前將租金匯入她的賬號。
胖姑娘的身體胖,衣服面料用得多,出汗速度也快,所以每次洗衣服都好麻煩,她極度討厭干這件事,尤其屈身蹲下對她來說不亞于做十個俯臥撐,這樣折騰一番后,她剛吃完的食物又被消化完畢,只能重新攝入。于是她決定買一個自動型洗衣機。
胖姑娘有很多很多朋友,只有很少有人愿意幫她。所以她得學印度婦女那樣頭頂重物,招搖過市。她后來有了一臺二手摩托車,但加油的地方好遠。
她還有一個幾近瘋狂的嗜好——囤積壓縮干糧。她會把那些硬如磚頭的食物放在兜里、包里、床頭,甚至辦公桌一切她目所能及的地方。她說,如果有一天地震了,她就能在夾縫中等待救援,她沒有親人,所以知道不會有人及時來救她,她得自己堅持好久好久。
這一些,聚集成了一個大目標——想活著要賺錢。
餓了,就睡到飽
可一提到錢,大家都是如此欲求不滿,有了多的就想要更多,無窮無盡,怎么也賺不夠,就像胖姑娘的食欲,怎么也得不到滿足。
胖子的胃像安裝了加速器,總是餓得很快,所以胖姑娘得經常光顧那家難吃卻又能解決溫飽的牛肉面店。他們家的碗特制,一次能放十五塊牛肉,牛肉硬且不入味,極度考驗咬肌,面條粗大湯汁油膩,非常粗糙膩味。
客源只有圖得一時溫飽的建筑工人跟打工仔,他們赤露著膀子,吃相猙獰,鼻涕汗水一起流。胖姑娘忽視掉空氣中各種氣息混雜而成的味道,哧溜吸光最后一根面條,喝下湯汁打個飽嗝。她從當初的深惡痛絕到如今的不拘小節,這兩者之間只隔著一個過渡——艱難。
那時他們怎么說來著?肥妞肥妞,就是因為她太胖,她媽生她時被撐死了。胖姑娘躲家里認認真真研究了這個問題,因為幾率確實很大,但結果沒想通答案反而無聊到讀光了所有報章雜志,后來鬼使神差就有了一個夢想——當作家。
這是胖姑娘記事以來第一件喜歡的事。她將自己閉關了一整個暑假后,從房間里出來,抱著老爸哭天搶地,她的夢想宣告破滅。但寫字的興趣卻延續了下去,她愛上了毛筆字,每周會去上一次選修課,老師是名家,她說出去都覺得臉上在發光。
畢業旅行,胖姑娘去了山區,并做了一件自認很瀟灑很酷的決定——徒步旅行。結果遭遇大霧困在半路,雪上加霜的是走進樹林找水時還碰到黑頭豬,萬幸有人充當勇士救她于險境,但胖姑娘始終不愿承認救她的是個小姑娘,后來她扭傷腳踝還在人家家里蹭吃蹭喝了一個禮拜。胖姑娘記得第一天的米飯里吃出了蟲子,小姑娘跟她換掉,撇撇嘴說,沒毒,能當肉吃。
她吃不下,餓了就跑去睡到飽。屋頂有洞孔,白天陽光明晃晃的,晚上夜空黑漆漆的,下雨天會被雨滴砸醒。回來后胖姑娘就有了一個習慣,每個月去一次郵局,有時寄錢有時寄東西。業務員幫她打包,笑說,你是收養了留守兒童嗎?她氣呼呼地回:“哪是收養啊,把人說得那么老,是資助!資助!”
后來,胖姑娘在牛肉面店遇到了第一個喜歡的人。都說遇見一個能跟自己吃到一塊的人就該考慮在一起了。他捏著她的臉說,你很可愛,像寵物豬,于是他們真的在一起了。二十五歲才戀愛,胖姑娘都不敢說這是初戀。
一個月后,依然在牛肉面店,前任指著她的臉說:“你蠢得像豬。”胖姑娘不明白寵物豬跟蠢豬有何分別,但那天他們分手了。他喜歡你時你可愛如豬,他討厭你時你愚蠢如豬,豬豬豬,豬得罪你了嗎?胖姑娘化悲憤為力量,決心展開甩肉計劃。又一個月過去,她出現在牛肉面店,瘦成一飄幽魂嚇傻了前任,對方放下一千塊錢逃之夭夭,再沒出現。臨走前他說:“你去看病吧。”
胖姑娘沒病,她只是茶飯不思了一個月,在第二個月時突然想開了,于是重新回去解決溫飽。她永遠記得自己站在門前,朝著他消失的方向大喊大叫:“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飽了才有力氣幸福
我們擺脫兒時來到成人世界,才發現影響一生的事基本都發生在少年時期。正如我們拼命褪去稚嫩長大成人,才發現最容易快樂滿足的歲月都在童年時期。
胖姑娘之前有厭食癥。
世紀大笑話!不愛吃東西還能胖起來?
胖姑娘撇撇嘴,回憶起讓自己胖起來的第一頓飯。那時她讀中學,每天上下課時都會途經一個臘味攤,老婆婆提著兩個竹筐販賣各種熏干的臘味,沿路的香氣總是撲鼻而來,但胖姑娘卻每天都捂著鼻子像躲瘟疫一樣跑過去,那時她有很多同學,他們都喜歡跑去圍觀,她厭惡得獨來獨往。
老婆婆會在不固定的時間出現,有時早上,有時中午,后來她開始帶著一個小男孩,邊叫賣邊哄。有次胖姑娘路過,聽見老婆婆輕聲說:“圓圓乖,姥姥賣完就給你買雪糕吃。”
之后城管嚴厲起來,出手毫不客氣。學校門口終于清靜起來,胖姑娘歡欣雀舞,蹦蹦跳跳地來上課,卻在中午陽光最烈連城管都懶得執勤的一個巷子樹蔭邊,看見老婆婆提著竹筐出現了,她左顧右盼,不敢叫賣,一塊白巾搭在頭上遮陽,小男孩睡在背上,熱得滿臉通紅。
胖姑娘吐吐舌頭,繼續哼著小曲去上課。后來下了一場大雨,雷電交加,學校提前下課了,胖姑娘走出大門,看見老婆婆還在那兒,雷電嚇壞了小男孩,他哭鬧不止,拉著老婆婆要回家,老婆婆輕聲細語地哄著,他止住哭聲點點頭。
胖姑娘抬頭看看烏云密布的天空,覺得一切來得洶涌澎湃。
她后來走過去,拿出自己所有零錢,買下了那竹筐臘味。他們離開時,小男孩一步三回頭地看向她,她做個鬼臉,嘻嘻哈哈地走回了家。
這樣當大款的代價是,她一個月沒有了零花錢,而且被老爸嚴厲懲罰了,她不服,倔強地說:“沒有人吃,我吃!”
為了爭口氣,之后幾個月她硬逼著自己吃光了所有臘味,結果就一“胖”不可收拾,這真是天大福報啊。費解的是之后她居然喜歡上了那種吃飽后的感覺,每次摸著圓滾滾的肚皮,胖姑娘都有一種豁然開朗柳暗花明的愉悅感。事實證明吃飽飯才有力氣幸福啊。
孤獨是道一人份的菜
我們會遇見許多女生,她們粗獷有力,不拘小節,說話流里流氣,像個漢子;我們也會遇見很多男生,他們懂食譜會保養,舉止溫柔細膩,說話輕聲細語,像個娘炮;我們更會遇見很多特殊人士,他們或病或胖或有缺陷,一路單槍匹馬,獨立頑強,像個斗士。
而這些,都是因為身邊空缺了一個本該契合得如同一面雙生幣的人。雨果說,孤獨可以使人能干,也可以使人笨拙。
對胖姑娘而言,孤獨是道一人份的菜,因為自從她當上吃貨愛上烹飪后,那些多做出來的分量總讓她悵然若失。
分手后,胖姑娘很快又恢復到原先的體重。她也開始呼朋引伴地聚會,有時在家,有時在郊外,有一次飯香引來附近的野狗,嚇得胖姑娘摔了一跤,還好身上肉多,并不算痛,但回去后她還是哭得稀里嘩啦,冷到心里沒有一絲溫暖。那一刻她才驚覺,不論是努力讓喜歡的多點還是努力讓討厭的少點,這些都與幸福沒半毛錢關系,與孤獨有關。
明白這個道理時,她覺得自己簡直蠢哭了。
后來,她將那些規劃像五分格似的分開排列,她用得多,吃得多,要看的風景也多,所以她必須自給自足。只是她不再排斥做討厭的事,也不再強求喜歡的事,她學會了去做一個制衡這兩者的天秤。
閑時依然有人會問同樣的問題。
她的回答還是八九不離十,別人的回復也大同小異。
像死循環,了無新意。
但其實我知道,總有一天,一定有一個人會這樣回答她。
別忙了,我養你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