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什么選擇哲學?哲學是研究什么的?哲學研究的是宇宙和人生的問題。宇宙為什么這樣存在,人的一生為什么從生到死這樣走過來。我想,一個人活著,就像一個發光體,是發光很小讓它很長時間都存在,還是希望發光很大卻瞬息消滅?我愿意做發光很大可是瞬息消失的人,因為發光很大可以照亮別人。”在一次采訪中,湯一介這樣說道。
他是中國哲學和思想文化界開風氣之先的代表性人物,他對中國哲學精神特質高屋建瓴的把握和闡揚、對魏晉玄學的深度闡釋和研究、對道教和佛教的探幽發微、對中國闡釋學的深度發掘、對文化問題富有現代性精神的深入思考、對一些大型項目卓有成效的設計和指導,皆表明他既有究天人之際,探尋真善美的學術承擔,更有兼濟天下的現實關懷。他把自己的生命融入了中華民族文化復興的大業之中。
北京大學哲學系主任王博說:“湯先生以自己半個多世紀學術工作積累的功力和境界,化作深刻而開闊的學術眼光,提出了若干重大的科研課題,不僅為中國儒學搭建了一個研究的平臺,更是為我們中國哲學未來10年的發展作出了整體規劃,可以說是總設計師。”
湯一介出生于書香門第,祖父湯霖,是清光緒十六年(1891年)進士。父親湯用彤,是久負盛名的國學大師,早年留學于哈佛,與陳寅恪、吳宓一起被稱為“哈佛三杰”。湯用彤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國哲學史和中國佛教史的研究,他的著作《魏晉玄學論稿》和《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是研究魏晉玄學與佛學不可不讀的經典著作。湯用彤似乎是有意擇取“一介書生”的含義而為兒子取名“一介”,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一生讀書做學問,以傳承湯氏家族的家風。
湯一介從小深受父親的影響,對傳統文化接觸很早,并且有著比較深入的思考。“我們上的都是現代學堂,現代學堂對中國傳統文化不太重視。為了讓我補上中國文化這一課,父親先讓我讀一些詩詞,因為詩詞比較好讀。讀了一段時間詩詞之后,再讓我讀歷史,讀《史記》和《資治通鑒》,了解中國歷史是怎么回事。再后來才讓我讀《論語》《孟子》這類古代哲學思想方面的書。”湯一介在回憶父親湯用彤對其傳統文化教育的啟蒙時,這樣說道。
據湯一介回憶,父親湯用彤很少過問自己的功課,卻十分重視“家風”的傳承,而從小的耳濡目染和對書本天然的親近,也使得讀書、藏書成為湯一介一生的愛好。
“十五歲以后,我大量地讀俄國文學,屠格涅夫、托爾斯泰的小說,普希金的詩,之后更喜歡法國文學:羅曼·羅蘭的《約翰·克里斯朵夫》和安德烈·紀德的《窄門》《田園交響曲》。”出生于中國傳統文化世家的湯一介在青少年時期,懷揣的卻是對西方文學的熱愛。
此時正是抗日戰爭戰火紛飛的20世紀40年代,湯一介隨當時在北京大學哲學系任教的父親湯用彤,南下來到昆明,之后又輾轉至重慶南開中學讀書。這段顛沛流離、艱難困苦的生活,成為日后湯一介走上哲學之路的重要原因。
在南開中學讀書的那幾年,湯一介只身一人在重慶求學。在此期間,社會環境的日益惡化,家庭遭遇的變故,父親湯用彤的教誨,逐漸讓他改變了對人生的看法。對生死、人生意義的思考,對哲學問題的感悟,最終促成湯一介連續兩次參加大學入學考試,于1947年考入北京大學哲學系。
“為什么選擇哲學?哲學是研究什么的?哲學研究的是宇宙和人生的問題。宇宙為什么這樣存在,人的一生為什么從生到死這樣走過來。我想,一個人活著,就像一個發光體,是發光很小讓它很長時間都存在,還是希望發光很大卻瞬息消滅?我愿意做發光很大可是瞬息消失的人,因為發光很大可以照亮別人。”在一次采訪中,湯一介這樣說道。
做一個能照亮別人的發光體,帶著這樣的理想,湯一介在哲學研究的路上潛心耕耘,踏步前進。
1949年以后,湯一介的思想里有了一種錯覺,他認為真理并不是太遙遠,他完全接受了馬克思列寧主義,1949年5月,湯一介參加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同年11月參加了中國共產黨。那時他的希望是“自己能像伏契克那樣,熱愛生活、熱愛人類、熱愛自己的理想事業”。
“文化大革命”開始之后,湯一介和馮友蘭等北大哲學系的教員都遭受批判,直到1980年,湯一介終于恢復了在北大講課的資格。從此,湯一介憑著對哲學和中國傳統文化的熱愛,不斷煥發出學術活力:改革開放初期,開創性地講授魏晉玄學,在教學中同時梳理儒釋道三種思想的脈絡,先后出版《郭象與魏晉玄學》《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儒道釋》等多部著作;他還率先把中國傳統哲學作為認識史來思考,并以真善美概念為基礎,綜合各家所言,建構出一套中國哲學理論體系。進入九十年代,湯一介提出了“和而不同”、“普遍和諧”、“內在超越”、“中國解釋學”、“新軸心時代”等一系列新問題,推動文化界對傳統哲學的大討論。其中,他提出的傳統哲學應“走出中西古今之爭”,促進了中國傳統哲學與現代相結合;在西方文化大量進入中國之時,率先提出中國儒家當中優秀的傳統必須被繼承下來,中國人不能在文化上流離失所,他還創辦中國文化書院、北京大學儒學研究院等學術機構,力主舉辦以蔡元培、湯用彤等學術大師命名的講座,向更多青年學子傳播中國傳統文化……
“有自己文化傳統的國家,而且珍惜自己傳統的國家,才是有希望的國家。”“從歷史上看,儒學傳統有兩千多年的歷史,我們沒法割斷它。”“《佛藏》收錄了佛教典籍,道家典籍也編在一起了,就是沒有《儒藏》。”在這樣的思想指導下,2003年,當時已76歲的湯一介成為國家《儒藏》工程首席科學家、總編纂。
面對前后綿延兩千多年的儒學傳統,面對浩繁如海的5000多部需要校點、收錄的儒家典籍,湯一介提出的是比國家古籍整理文字差錯率在萬分之一以內更嚴苛的標準,“錯誤的地方不能超過萬分之零點八”,而對《儒藏》編纂工作的指導,更是持續到2012年。
2012年湯一介獲首屆“吳玉章人文社會科學終身成就獎”,頒獎詞中將他描述為:“湯一介先生力主思想對話,引領風氣之先,傳承中國學脈,執掌《儒藏》編修。他所創辦的中國文化書院,重啟了傳統文化熱潮;他所主張的普遍和諧、中國解釋學和新軸心時代,激活了融通中西的世界之中國;他所撰述的《郭象與魏晉玄學》《中國儒學史》,彌倫群言而精研一理,為中國思想的當代價值立言辯德。”2013年,湯一介主編的《中國儒學史》獲得了“北京市第十二屆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特等獎”。
2014年9月9日,北京大學哲學社會科學資深教授湯一介先生在北京病逝,他曾頗有感慨地說:“我這一生可以說是在讀書、教書、寫書、編書中度過的。”
(編輯 王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