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煥芬的短篇小說《五爺和驢》通過一件小事引出了五爺和鄰居李老栓之間幾十年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糾葛。小說圍繞五爺和李老栓的矛盾展開,矛盾的焦點是五爺的媳婦和李老栓心愛的驢。作者通過具有濃郁生活氣息的語言、人物的心理活動以及具有典型性的生活細節,將小說中兩個主人公的矛盾層層推進。小說人物設置簡單,但個性鮮明,形象真實、飽滿。本文從敘事視角的選取、以典型的生活細節塑造人物形象以及對話展現人物性格,探討了小說人物形象的塑造。
一、敘事視角的選取
所謂敘事視角,即小說中的敘述者通過何種角度觀察角色并講述故事。在《五爺和驢》中,小說的主要視角是“第三人稱零聚焦視角”,也就是通常所說的“上帝視角”[1]。同時,小說中在涉及心理描寫的段落將視角轉換為第一人稱,從而使心理描寫更加直白。靈活的視角變換使小說的敘事充滿了彈性和張力。
首先,選用“上帝視角”可使敘述者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對事件的發生發展進行全面的掌控,而讀者跟隨這一視角,對事件的信息和走向也把握得更加全面。小說中的主要人物有五爺、老婆子、李老栓三人,全知視角使事件發展的信息準確無誤地傳達給讀者。如五爺早上出門時氣不順,就吼著讓老婆子給他做蚶子白菜餡的餃子,而此時正是夏季的伏天,地里的白菜還是個芽兒,只有冬儲的白菜才能用。五爺甩了老婆子一煙袋鍋子,就趕著驢車下地干活了。小說如果采用限制視角,那么只能從五爺回到家看到餃子已經弄好來交代老婆子弄到白菜的事實。而白菜由何而來則需要通過五爺之口來問,或者老婆子直說而五爺聽到來判斷,這就會導致敘事趨于復雜化。采用上帝視角則一切明了。老婆子挨家挨戶地找白菜,唯獨沒有到隔壁李老栓那里。而恰恰是李老栓將兩顆干癟得如同“炊帚把子”的白菜悄悄地放在了五爺家院門口。敘述者通過上帝視角的便利,一會兒觀察地里干活的五爺 ,片刻又飛回家看老婆子四處找白菜,轉眼又觀察李老栓送白菜并消失。上帝視角的便利充分展示,而事件信息的全面性也使讀者產生清爽而暢快閱讀感受。
其次,在涉及心理描寫時,作者將第三人稱轉換為第一人稱視角,直接深入角色內心,使讀者產生感同身受的換位體驗。小說中,五爺對老栓的驢覬覦很久,他總是砸吧著嘴說,這家伙要是“我”的多好。但驢在歸了他之后,一切并沒有按照他的想法發展。五爺在給驢套車時,費盡了氣力也沒成功。而老婆子則舉手之間將一切辦妥,五爺心里不禁酸溜溜的,“難道這驢也隨李老栓的性子,對我的老婆打心眼里喜歡?”這句心理描寫直接指出了五爺的心結,那就是老栓和老婆子曾有過一段真摯的感情,這始終是堵在五爺心頭的一個大疙瘩。作者在此巧妙地運用第一人稱視角,將五爺的心理暴露在讀者面前,而讀者從他的想法中可明顯地感覺到他的小心眼兒。而五爺出門的時候看到李老栓在他家院門口發呆,他看著驢的背影的眼神,五爺看得真真切切——“像瞅心尖子似的”,這下子不得了,五爺遷怒于老婆子,掄起煙袋鍋子,正打在老婆子的胳膊上。此時他的內心憤憤的,“你李老栓要心疼就心疼去吧!兩個愛物一起心疼!”視角的轉換使五爺這個愛吃飛醋的農村倔老頭形象躍然紙上,從而增加了作品的生活真實感。
二、以典型的生活細節塑造人物形象
雖然“上帝視角”帶給敘述者言說的方便性,可直接深入角色的內心世界。但作者是在刻畫農村中的鄰里矛盾,顯然沒必要運用大段的內心獨白或意識流,這樣只能使農村題材的作品失去鮮活的生命力。農村題材的作品最吸引讀者的地方,除了山山水水,就是與城市中迥異的風土人情。而能直接傳達這些因素的無疑是小說中的生活細節。因此,以典型的生活細節表現人物性格就成了小說,特別是短篇小說中塑造人物的重要手段。在這個短篇中,讀者可以發現這些生活細節的選擇和組織都是以人物性格為核心的。這一系列小事的發生都與核心人物五爺有著必然的聯系。因此,它是典型的“性格小說”[2]。
首先,小說精于以事實說話,以生活細節來展開主要人物形象。如此一來,人物形象的發展變化通過生活、事件清晰地勾勒出其全貌。如小說中的老婆子,她是農村父權制的犧牲品,在家中受到父親的管制,而嫁給了丈夫后,父權制的象征也變成了五爺。老婆子年輕時,是十里八莊有名的水靈姑娘,她與李老栓偷偷定了情,田間地頭成了他們的花前月下。但父親索要“五擔稻米”的嫁妝,而小栓(此時李老栓還被叫做小栓)家里窮,人口又多,在父親的斥責下,小栓無奈地與姑娘分開了。老婆子在嫁給五爺后,雖然與李老栓只有一墻之隔,她卻能安守婦道,此時的她無力憑借一己之力反抗整個農村的父權制社會,她認命了。但反抗意識雖然消失了,委屈心理仍在,所以每年打下糧食后,老婆子都會“抱著碼放成垛的糧食口袋哭上一陣”。作為女子,感情還不值這一堆糧食,糧食在她的眼中成為具有象征性的物品。每當這時候,五爺就會沒輕沒重地打媳婦。而老婆子“一動不動地任他打”,如同經歷某種儀式。從小說中刻畫老婆子的事件,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善良美麗且溫柔賢惠的農村婦女形象,同時,她也是封建父權制的受害者。
其次,生活細節不僅能表現出人物形象,而且隨著事件中細節的變化也促使人物的形象隨之發生變化。這種聯動效應使小說的敘事與人物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人物形象也由此產生了不斷變化的狀態。如驢不干活,五爺拿鞭子打驢,導致驢跑回到舊主人老栓的家里。李老栓將驢送回就走了,而五爺喘著粗氣像一頭“老怒驢”進了院子。由此發生了人踹驢、驢踢人、人用板锨拍驢的鬧劇,而結果是五爺進屋包扎傷口,驢倒地不起,老婆子急忙給驢上藥。在將驢打倒后,五爺的火氣消了,他反思了自己打驢的原因。此時作者將五爺的反思細致地展現在讀者面前。五爺首先是喜歡這頭驢的,但他“也不知咋就跟它較上了勁”。在他的追根溯源中,一切都指向了李老栓,指向了自己“放不下他和老婆子好過這碼子事”。這時五爺的意識清明了,他向解決問題邁出了關鍵的一步。他捫心自問,“自己似乎過于小心眼了”。這給矛盾化解提供了前提,也讓讀者看到了這個小心眼的農村老頭,終于在自糾自查中進行了反思,也放下了心中的疙瘩,兩家的積怨很可能就此解開。
三、以對話展現人物性格
《五爺和驢》還有一個很突出的地方,就是極具生活化和鄉土色彩的人物對話。對話不僅促進了小說敘事的發展,在展現人物性格方面也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小說中的李老栓是典型的農村中窮困家庭出身的子弟,他一輩子陷在貧困中,始終無法擺脫。貧困不僅影響了他的生活,也塑造了他性格中唯唯諾諾、忍氣吞聲的一面,但從人品方面考慮,老栓的性格是敦厚善良的。李老栓是農村中窮人家的孩子,因為家里窮,他與心愛的姑娘沒有在一起。還是因為家里窮,他娶上媳婦時年齡就大了。而到了家里孫子上大學,老栓東挪西湊錢還是不夠,就把自己最喜歡的驢子抵給了五爺。五爺買驢這段,作者以對話的形式呈現。五爺笑著說:“別不好意思,誰還沒個難處,你要實在不抹不開面,就算我花錢買了你的那頭驢吧。我還是挺相的中那畜生的。”而老栓聞聽此言,手一哆嗦,幾乎要把到手的錢換回去,但還是咬牙點頭回了一個字:“中!”可以看出,老栓性格中偏軟弱的一面。雖然老栓性格中軟弱善良的成分居多,但他也有暴躁的一面。在五爺將驢打倒后,李老栓出現在五爺家院子里,以沉雷般的聲音怒吼:“老五你給我出來。”在容忍這么多年后,他終于爆發了。老栓抄起板锨向窗子拍去,猛烈的力道將板锨打折成兩截。他恨恨地對五爺說:“這驢,我不賣了。我李老栓就是砸鍋賣鐵、賣房子,也要把我的驢贖回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它跟著你受罪!”從李老栓的言語中,我們看到一個被貧窮壓抑了大半輩子的人的怒吼,他的形象也由此變得飽滿。他既是一個敦厚善良的農民,又是一個被貧窮壓抑得有些軟弱的人,同時,他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會為了自己的心愛的東西而暴躁沖動。
綜上所述,著名短篇大師莫泊桑曾指出,企圖把生活的準確形象描繪給讀者的小說家應避免一切顯得特殊的一連串事件,而應該運用十分巧妙的、隱蔽和簡單的手法,使作品不留鑿痕,讓讀者發現不了創作者的意圖。因此,布局的巧妙恰恰在于那些表現作品最終意義的常見小事的巧妙組合。[3]《五爺和驢》正體現了短篇小說的這一創作原則。小說以人物性格為核心,將生活細節巧妙自然地串接在一起。人物留給讀者深刻印象的同時,也實現了小說對生活的啟發。
[參考文獻]
[1] [法]熱奈特.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2] 陳學超.短篇小說深層結構的理論探索——評高爾純的《短篇小說結構理論與技巧》[J].文學評論,1985(04).
[3] [法]莫泊桑.小說[J].田保榮,譯. 小說評論,199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