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德亞德·吉卜林是英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第一人,但他的名字卻與“帝國主義詩人”“帝國號手”之類的稱呼聯系在一起。[1]拋開政治觀點,僅就文學造詣而言,吉卜林的藝術成就有目共睹,尤其是他的《叢林之書》小說集,堪稱世界文學史上的瑰寶。《蟒蛇卡阿捕獵》是《叢林之書》中的一部短篇,小說講述了“狼孩”莫格里被猴子劫持及被解救的過程,大蟒蛇卡阿首次登場。在這篇小說中,吉卜林就如同一位見多識廣的老人將動人心弦的故事娓娓道來,展現出了對語言爐火純青的駕馭能力。本文從敘事視角、并行交織的敘事線索以及敘事內核三方面出發,淺析吉卜林的敘事策略。
一、敘事視角
所謂敘事視角,即故事的敘述者是誰,他以何種方式講述故事內容。根據熱奈特的敘事理論,《蟒蛇卡阿捕獵》中吉卜林采用的是第三人稱零度聚焦視角,也就是通常說的“上帝視角”[2]。利用這一視角的靈活性,敘述者處于全局的角度,對事件的發展做全方位的展現。而讀者則跟隨敘述者,在情節間從容地游走,省去了對故事下一步發展方向的費力推測。
首先,吉卜林采用傳統的上帝視角來完成這篇小說。上帝視角提供了很多敘述的便利,比如在不同人物、現場之間的跳躍。小說中,莫格里被猴民綁架和棕熊、黑豹尋找蟒蛇卡阿一起解救莫格里是故事發展的兩條線索。運用上帝視角,可以從容地從故事的主線跳到支線,也可以從支線跳回主線,并不會造成突然的截斷效果,也沒有跳躍造成的唐突感覺。作家在對過渡的處理上使這一過程更為平滑順利。如莫格里在被猴子綁架到“寒穴”后,被嘰嘰喳喳的猴子吵鬧聲弄得頭昏腦漲,這時天空中一片云彩飄過來,擋住了月亮。莫格里期望“這片云足夠大該多好,我就能設法在黑暗中逃走了”。而此時,“待在城墻下廢棄地溝中的那兩個好朋友也正盯著同一片云彩看呢”,它們就是黑豹巴希拉和蟒蛇卡阿。這一巧妙的過渡將故事從莫格里那邊引向正在試圖拯救他的朋友那里,流暢而自然。
其次,上帝視角使敘述者對于小說中眾角色的內心世界一目了然,在此視角的引領下,讀者更容易把握角色內心。如莫格里被猴子們戲耍后,內心十分失落:“巴盧說的關于猴民們的話,一點兒也不假。”他的內心意識到,“我要是在這兒餓死或被殺死,全怪我自己”。由此,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莫格里內心的轉變。而莫格里對猴子的看法,“除了可笑的語言和慣于偷竊的采摘東西的小手,什么都沒有”。這些細致的心理活動將人物的內心準確地傳達給讀者。同時,上帝視角還可以方便敘述者對事件進行評論,從而在事件中加入作者的觀點,方便與讀者溝通交流。如巴希拉對莫格里實施懲罰,“愛惜地”拍打了他六下。敘述者則展示出自己的觀點,這幾下子對于7歲的小男孩兒可是一頓“痛打”,而懲罰之后的相安無事,敘述者也評價道:“叢林法律的一個絕妙之處就是,懲罰了解了一切恩怨,以后就不再糾纏了。”這種邊敘述邊評價的方式與傳統的講故事方式如出一轍,正適合此種小說的體例。
二、并行交織的敘事線索
小說中,作家安排了兩條并行交織的線索,相輔相成。一條線索是關于莫格里的,講述了莫格里被猴子捉走過程及莫格里與猴子的相處;另一條線索是關于老熊巴盧和黑豹巴希拉的,講述了它們尋找蟒蛇卡阿并結成同盟,進而營救莫格里的過程。兩條線索在猴子的老巢“寒穴”處合二為一,迎來了故事的高潮。
首先,莫格里被猴子捉走是小說的主要線索,引領著劇情發展的方向。莫格里在這次被猴子劫持的過程中完成了對猴子的認識的轉變。莫格里起初并不相信巴盧所言,他與猴民們相處還算融洽。這時他還未發現猴民們的實質,只是同它們一起玩耍。莫格里認為猴民還算不錯,關心他,向他提供了堅果和其他吃的,還說他是它們的同胞兄弟。莫格里也從猴民的身上發現了眾多與自己的相似之處,比如“用腳站立”,“他們非常善良”。在莫格里與猴民玩耍后,猴民們趁著莫格里三人午睡的時候,將莫格里劫持。它們在樹梢上自己固定的“道路”上飛快地行走,巴盧和巴希拉根本追不上它們。莫格里看到了在天空中翱翔的鳶鷹,靈機一動,用剛學會的“叢林密語”向它呼喊,交代鳶鷹看清自己被劫走的路線并將這路線告訴巴盧和巴希拉。莫格里被帶到了叢林中一座荒廢的城市,這里是猴民們的老巢,被它們成為“寒穴”。莫格里被要求表演將“小棍和甘蔗編織到一起”用以遮風擋雨的技術,猴子們則竄上跳下地模仿,但它們很快就失去了興趣。在這里,莫格里終于意識到巴盧的正確性,這些猴民卻是糟糕透頂,根本不是自己的同類。在莫格里被猴民們扔進一個高墻聳立的破敗穹頂的屋子后,他等待著朋友的解救。莫格里對猴子的認識經歷了信任——懷疑——厭惡后,他徹底地認清了猴子們的真面目。
其次,老熊和黑豹尋找蟒蛇一起解救莫格里是小說的輔助線索。巴盧和巴希拉在商量營救莫格里的對策時,想到了猴民們的天敵——大蟒蛇卡阿。面對又老又奸詐的卡阿,二人不敢掉以輕心。找到卡阿后,巴盧發現它果然腹中空空,猴民們正好可以填飽它的肚子。光是這樣還不夠,巴希拉還使用了“激將法”,它告訴卡阿,猴子們叫它“沒長腿的黃地蟲”“長蟲”“地龍”,甚至說它“牙全沒了,對付不了比小山羊大的東西”。這一招果然管用,卡阿的火氣升騰起來。在鳶鷹捎來消息后,卡阿一行向“寒穴”進發。卡阿和巴希拉速度更快,它們先到達了猴子的老巢。在它們布置好戰術后,巴希拉首先發起了沖鋒。在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姍姍來遲的巴盧加入了戰斗。卡阿在選取了有利地形后發起了攻擊。這場大戰是小說的高潮部分,在這里,兩條線索交匯在一起,矛盾沖突到達頂點。一場惡戰后莫格里被解救,而卡阿則跳起了它那具有魔力的舞蹈——獵手卡阿之舞,順利地捕食到了猴子。小說主要還是圍繞莫格里的成長來安排情節,引入蟒蛇卡阿,增加了事件中的神秘因素,用以吸引讀者的注意力。
三、敘事內核
在《蟒蛇卡阿捕獵》中,“叢林法律”以故事的內核形式出現,貫穿于故事的發生、發展及結局。首先,小說中將叢林中的動物分成了兩類,一類是遵從“叢林法律”的獸民們,一類則是不遵從“叢林法律”的猴民們。在老熊巴盧的介紹中,列舉了猴民們的“幾大罪狀”。其一,它們沒有法律,沒有自己專門的語言,連它們的生活方式也是躲在樹上偷聽偷看學來的。其二,它們沒有首領,沒有捕獵的呼喊,經常在彼此間展開毫無目的激烈爭斗。它們的記憶“保持不了一天”,還經常吹牛。其三,它們沒事可做的時候,經常會搞惡作劇,當發現病狼、受傷的老虎、狗熊時,它們就會拿小棍和堅果往這些動物身上砸,甚至還會丟糞便,凡此種種。而黑豹巴希拉對猴子們的看法顯然與巴盧相同。在大蟒蛇卡阿的口中,猴子們“愛慕虛榮、愚蠢還愛唧唧叫”,而且還沒有長性,到手的東西很快就膩了,然后就破壞或扔掉。而莫格里則親眼見到了猴子們的生活。在被擄到“寒穴”后,猴子們在月下開召大會,它們呼喊:“我們是自由的、非凡的,叢林中最偉大的種群!”莫格里看到了猴子們和叢林中的獸民們不一樣的生活方式。作家將猴民與獸民分成對立的兩派,實際上是無序和有序的對立。獸民們遵從“叢林法律”,是有序的一方;而猴民則不遵從“叢林法律”,是無序的一方。而作家的立場中,有序是叢林世界的維護者,而無序則是破壞者,所以獸民與猴民是格格不入的兩派。
其次,莫格里被擄走以及被解救的過程說明了以“叢林法律”規范個體行為的重要性。莫格里天真爛漫,不懂得猴民們并不是自己的同類,他甚至對巴盧的教誨半信半疑。當被猴子擄走后,他親眼見識了猴子們的生活,才明白了巴盧所言非虛。莫格里被猴子們拽著在樹梢上行走的時候,他已經開始了自救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叢林密語”發揮了重要作用。通過這種密語,莫格里首先召喚了鳶鷹,將自己的行蹤告知巴盧和巴希拉。而在猴子們將他扔進高墻聳立的廢棄房子里,他又一次使用了“叢林密語”,這一次是面對眼鏡蛇。莫格里向蛇發出了呼喊:“咱們是同一血統,你們和我。”由此,這些“毒民”沒有傷害他,他的性命也得以保全。而“叢林密語”是“叢林法律”的一部分,莫格里學會了密語,叢林中的飛禽走獸以及爬行類等都成了他的密友,不會再傷害他。由此可見,“叢林法律”是莫格里的護身符。如他被猴群擄走一事,就是因為他沒有聽從巴盧的告誡。這一事實造成的結果是老熊和黑豹都受了傷,而黑豹行使“叢林法律”,對莫格里實施懲罰時,莫格里自然心服口服。
吉卜林以高超的敘事手法將“狼孩兒”莫格里的一段傳奇經歷展現在讀者面前。正如馬克·吐溫所言,“吉卜林的書永遠都保持著繽紛的色彩”[3]。吉卜林不愧為一代文學巨匠,他的作品散發著歷久彌新的魅力。
[參考文獻]
[1] 陳兵.殖民主義的矛盾——吉卜林早期印度題材小說研究[J].外語研究,2005(04).
[2] 熱奈特.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3] [英]魯德亞德·吉卜林.吉卜林短篇小說選[M].文美惠,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