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德亞德·吉卜林是英國首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而其長篇小說《基姆》就是給他帶來這一榮譽的作品。《基姆》是吉卜林以印度生活背景為題材的最后一部小說,是他歷經16年之久才完成的一部長篇作品。同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的英國詩人、評論家T·S·艾略特稱這部作品是其“最成熟的印度題材作品、最偉大的小說”[1]。吉卜林的作品向來頗受爭議,因為其中表現出的殖民主義傾向,在《基姆》中也不例外。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個英國籍的愛爾蘭士兵遺孤,他在與西藏喇嘛云游印度的同時,也作為“大游戲”的一名成員不斷完成任務。小說中的基姆以其白人身份為驕傲,在與印度土人的比較中,其殖民者的優越感充分表現出來。但這并不是小說的全部,吉卜林在小說中表現出了對印度文化的尊重,尤其是西藏喇嘛這個東方圣者的形象,哈羅德·布魯姆收編的論文集《基姆》中曾評論,西藏喇嘛是“吉卜林所描繪的第一個睿智、莊嚴、淵博的非歐洲人形象”。從《基姆》這一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吉卜林對印度熱愛,他嘗試著將東方印度古老神秘的文化與西方英國的先進文化相融合,從而創造出印度、英國和諧共榮的文化生態。但由于其在出發點上的錯誤和時代賦予他的局限性,使他的這一嘗試注定失敗。
一、印度的正面形象
在《基姆》中,吉卜林描寫了印度熙熙攘攘的人群,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在基姆與西藏喇嘛德壽上千英里的行程中,印度的風土人情撲面而來,就如同一個地道的印度人在講述他們身邊的故事。如在主干道上,不同種姓、性別的人物紛紛登場。有留著長發“臭氣熏人”的桑西族人,他們還背著一筐筐的蜥蜴以及骯臟的食物;有剛出獄的男子,“大腹便便皮膚光亮”,可見政府給囚犯的伙食不錯;有身穿藍色方格子衣服、頭纏高聳的藍色頭巾上穿鋼圈的錫克教徒;有一群群衣著華麗的趕集村民,大點的男孩拿甘蔗當竹馬,有的還拖著粗劣的黃銅火車頭模型。吉卜林將當時印度人生活中快樂的一面完全展示在讀者面前,而刻意隱去了當時印度的貧窮和尖銳的社會矛盾。我們可以看到主干道上的人們熙熙攘攘,他們享受著快樂的時光,他們的生活悠閑自在,走路不慌不忙,與路邊小販討價還價,姑娘們伸出褐色的手臂比較著她們新買的玻璃手鐲。基姆不禁發自內心的稱贊:“這片土地真好——南方這片土地。”這種對印度美好一面的夸大展示體現了吉卜林對印度的深深眷戀。同時,吉卜林在小說中并未涉及印度人民日益高漲的反殖民浪潮,印度民族主義者在《基姆》中沒有自己的位置。這種刻意涂抹的虛假表現出吉卜林多年遠離印度后仍沉浸在自己營造的大英帝國統治下的和諧印度的幻象中。
《基姆》中塑造的西藏喇嘛德壽是吉卜林筆下少有的東方智者。塑造喇嘛這一角色表現出吉卜林對博大精深的東方精神的欣賞態度。雖然東西方文化具有異質性,但吉卜林對古老的東方表現出了應有的尊重。小說中的喇嘛與基姆的關系亦師亦友,甚至還有著父子親情。喇嘛的誠實和純真令基姆嘆服,而喇嘛淵博的知識和仁厚胸懷則使吉姆信服,由此,基姆心甘情愿地跟隨喇嘛踏上尋找佛教傳說中的箭河的旅程。基姆在路上照顧喇嘛的飲食起居,在與喇嘛的不斷接觸中,他折服于老喇嘛的超凡脫俗。喇嘛待基姆亦如自己的孩子,睡覺時給基姆一大半被子,還給基姆交了上學的學費。此外,吉卜林特意在喇嘛身上的安排了一些神秘因素,從而呈現出東方文化的神秘傾向。如喇嘛會念咒,能馴服暴怒的眼鏡蛇。吉卜林描述喇嘛沐浴箭河后靈魂飛升,大徹大悟,達到了“萬念皆絕,明了萬物緣起”的境界。而他已融入了“大靈魂”,只因對基姆的牽掛,又回到凡間來度化基姆。這一段令人有些費解的文字是吉卜林從自己領悟的東方文化中提煉出的佛學思想。不論其是否領悟到了佛學的真諦,他在小說中著力刻畫這位東方圣者,都表現出他對東方文化的虔誠態度。
二、基姆的“兩面性”
基姆是小說的核心人物,他經歷了從一無所知的小男孩兒到成長為帝國的有用之才的過程。在基姆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東西文化融合的特征。這一特征表現出了吉卜林嘗試融合東西方文化的努力,這里有功利性的、維持大英帝國的需要,但更反映了吉卜林對印度的眷戀以及他對東方民族價值的新思考。[2]
基姆在印度大陸上成長,環境的熏陶使他的身份呈現出具有東方特征的一面。他被稱為“星辰之友、世界小友”,他在印度大陸上自由地探尋。他和印度的小朋友一起玩耍,講起印度土語比自己的母語英語還要流利。他黝黑的皮膚和印度土著的膚色一樣,而印度人的生活方式和習俗他也了如指掌。如在主干道上,旁遮普的警察穿過馬路時看到了老軍人的兒子給基姆的銀幣,他心生貪念,想占為己有。于是他對基姆說,從邊道拐到大道要收費,并說是政府的歸定,每人兩安納。基姆非常容易就看破了土著耍的花招,不但沒給他錢,還將這個貪婪的家伙羞辱了一番。可見,基姆在印度土著中生活得如魚得水。在基姆就讀的白人學校,去街市這種繁亂嘈雜的地方是禁止的,而他則不習慣于學校的束縛,偷偷跑去拉合爾的集市。基姆已經習慣了和印度土著生活在一起,用印度土語講話是他最習慣的表達方式。而對西藏喇嘛的追隨除了探尋“紅公牛”的蹤跡,也是一次東方式的冒險旅程。基姆呈現出的東方特征與其西方血統和諧地共存,從某種程度上說,吉卜林有意識追求的正是這樣一個理想人類狀態——沒有偏見的世界和富于冒險精神的人。[3]
基姆是愛爾蘭人的后裔,他有純正的白人血統,這決定了他的身份中西方特征的一面。基姆的白人意識經歷了從模糊到清醒的狀態。基姆打出生就知道自己是白人,所以在與印度土人的小朋友們游戲的時候,他占有強勢地位。他將印度土著小孩兒踢下參參瑪大炮,而自己獨占這條“火龍”,就是因為自己是英國人的后代,是統治階層。當基姆偶遇父親生前所在的小牛團時,父親口中的紅公牛應驗了,那是小牛團的標志。在小牛團,他受到了禮遇,并從維克托神父的口中了解到自己是基姆波爾·歐哈拉和安妮·肖特的孩子。基姆跟隨喇嘛云游的歷程告一段落,他開始了到白人學校接受教育的歷程,在那里,他的白人意識徹底蘇醒了。當基姆想給馬販子馬哈布·阿里寫信時,他就命令軍營中打雜的清潔工給他找尋寫信的印度土人,而為了回敬清潔工之前對他的無禮,基姆講話也很粗:“照我的吩咐去做,你這個老家伙!你媽在籃子地下嫁人啦!”基姆之所以敢這么囂張地對待清潔工,完全是以他白人的身份來壓制印度土著。而基姆從學校畢業后,成了大英帝國的“大游戲”中的一員,他為英國政府進行情報工作,他的身份的另一面也由此確定——英國情報員。
三、吉卜林注定失敗的探索
吉卜林在小說《基姆》中展現了他對東西方文明融合的探索,但這種探索一開始就注定是失敗的。原因主要有兩點:首先,時代賦予吉卜林思想上的局限性,導致他無法跳出英帝國的本位視角。吉卜林雖然在印度出生,并經歷了美好的時光,而且回英國接受教育后再次返回印度工作。這些都使吉卜林對印度深深迷戀,但吉卜林的內心仍然只認可自己的“盎格魯—撒克遜紳士”身份。吉卜林所處的時代正是英帝國的全盛時期。英帝國的領土、屬土遍及包括南極洲在內的七大洲、五大洋,覆蓋了地球上1/4的土地和1/4的人口,成為“日不落帝國”。這種強勢的帝國自然令其子民產生了發自內心的歸屬感和自豪感。吉卜林作為殖民者的后代,當然在思想上傾向于認同殖民者的統治。有助于加強英帝國統治的行為都會被吉卜林接受,因此才有了《基姆》中借老兵之口將1857年印度大起義描述為“混亂”與“暴動”。
其次,吉卜林對印度有著深沉的熱愛,但他認為印度土著無法引領印度走向文明進步的國家,而必須通過先進文化的代表——英國的統治來實現,這就犯了出發點的錯誤。小說中的主人公基姆被設計成一個天然的殖民地管理者。他不僅是印度通,其程度甚至超過印度通,他和地道的土人毫無隔閡,他對這些土人了解至深,而且對這片土地和人民充滿熱愛。而他的白人血統則決定了他會做出有利于白人的決策。這樣,基姆以大英帝國在印度的合理代言人身份出現,才能引領印度走向繁榮富強。吉卜林的這種想法在他《叢林之書》中已經表現出來。莫格里對叢林中動物的領導,可以類比基姆對印度土人的領導。印度土人在小說中通常是以歡快并混亂的狀態出現。基姆則掌握著英帝國的法規秩序,他是吉卜林設計出的理想的印度的引導者。
吉卜林設計了基姆這一角色,并將其塑造為東西方文化融合的典范。吉卜林試圖以基姆這種理想化的殖民地管理者來帶領印度土著走向文明和進步,但他的英帝國本位使這種嘗試從起點就注定失敗的結局。
[參考文獻]
[1] T.S.Eliot.On Poetry and Poets[M].New York: Octagon Books, 1975:289.
[2] 陳兵.《基姆》:殖民主義的宣傳還是東西方的融合[J].外國文學,2005(02).
[3] 謝青.“在孩子們的心中,既無東方亦無西方”——吉卜林作品中的孩子們[J].譯林(學術版),20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