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掛了謝杜鵑的電話,王小敏騎著電動車出了大門,來到了夕陽晚照的大街。
街道兩旁遍植香樟,五月的小城,彌漫著香樟花開時特別的味道,這令王小敏心情愉悅。她盤算著先去中華巷買只烤鴨。中華巷有一個外地人開的烤鴨店,賣的烤鴨外焦里嫩,湯汁豐盈。但每只比別家都貴五六塊錢,所以王小敏很少買。不過今天李味從上海回來,貴點就貴點吧。
王小敏的男人叫李味,在上海一家制衣廠做紙樣師,個把月回來一趟,所以平時就只有王小敏和十歲的兒子在家。兒子上五年級了,下午放學后在學校旁邊的驛站補習,八九點鐘才回家。王小敏每天中午總是心急火燎地下班回家做飯,但下午下班后,則可以在辦公室加加班上上網,生活規律而輕松。
推門進屋,王小敏看到李味已經到家了,正在廚房里忙碌,心頭不禁一熱,鞋也沒換就徑自走進廚房。一會兒工夫,就著帶回來的烤鴨,各人一碗面,呼哧呼哧地吃起來。李味一邊吃,一邊聽王小敏從單位新聞到兒子趣事嘮叨個不停。
李味在廠里專為服裝設計師打樣,也算是技術工種。但皮膚黝黑,中等身材,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大些??赡苁菑男誓傅年P系,其貌不揚的李味愛家顧家,溫和勤快,還有一手好廚藝。只要他在家,家里總是干凈整潔,飯菜噴香。每當同事們在一起議論自家男人有多懶、脾氣有多壞的時候,王小敏心中便暗生甜蜜。
2
王小敏一上班,便在QQ上找謝杜鵑。
昨天謝杜鵑打電話給王小敏,約她一起吃晚飯。只是不湊巧,李味回來了。但王小敏太了解謝杜鵑了,約她吃飯,肯定是有話要說。
王小敏與謝杜鵑以前是同事,在同一個辦公室工作。同為企業的普通職工,年紀也差不多,但謝杜鵑進單位要早王小敏許多年。王小敏剛來的時候,受了不少資深同事的閑氣。謝杜鵑性情直爽,嫉惡如仇,兩人一拍即合,很快成為無話不談的閨蜜。
謝杜鵑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老公做裝潢材料生意,女兒比王小敏的兒子小一歲,家境殷實。王小敏看著咋舌的衣服,她買了一件又一件,眉頭都不皺一下。在王小敏面前,她也絲毫不掩飾自已的豪氣,一起吃飯,總是搶著買單,從不讓王小敏出手。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隴。就在謝杜鵑喜氣洋洋、大張旗鼓地在新區買下一棟兩間三層的別墅不足一個月,正在研究房子拿到手怎么裝修的當口,出人意料地離了婚。
同事們意外,王小敏意外,謝杜鵑也是意外的,她從沒想到在家沉默寡言,對自已百依百順的男人,在一場尋常的爭吵后會真的選擇離婚。這個胸小腦也少的女人,拿到離婚證后眼見著前夫帶著一名腹部微凸的女人來收拾東西,才知道是被小三抄了后路。
就算離婚后,謝杜鵑咬牙切齒地說“被這狗日的耍了”的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在她沖動簽下的離婚協議上,新別墅歸她,舊套房歸前夫。但那只是一幢空殼,根本不能居住,一個月還有近八千的月供。她自是不肯,也沒有能力償還,經過再一次協商后,兩人又做了一個協議,舊套房歸她,新別墅歸前夫。由于新房過戶費太高,暫時沒有過戶,在協議簽了兩個月后,她發現麻煩遠遠沒有結束:舊套房前夫已抵押給銀行,每個月還四千塊,還要再還兩年半。
自此,謝杜鵑的生活便急轉直下。不僅要一手操辦孩子的衣食起居,還要為每個月四千塊的還款絞盡腦汁,成功從一名養尊處優的富太太變成了雞零狗碎的早衰怨婦。
當然,兩個女人的友誼并未因此變故而有所改變。沒事的時候,仍舊像以前一樣吃吃飯,逛逛街,只是不再去昂貴的地方。遇到事情,兩個女人還像從前一樣互吐怨氣,商量對策。在王小敏看來,除了付點小賬外,樂趣并未有太大的改變。
但很快,關于謝杜鵑的傳言便多了起來。與初戀舊情復燃啊,搭上了有婦之夫啊之類源源不斷地傳到王小敏的耳朵里。有好事者知道兩人的關系好,專門來向王小敏求證的有之,叫王小敏離她遠點的也有。此時謝杜鵑已經調到別的部門,不再跟王小敏一個辦公室了。王小敏心頭氣憤,但又不知從何辯護。她知道謝杜鵑并非濫交之人,也不貪財愛虛,不過是口無遮攔、心直口快罷了。但最近兩人見過兩次,并未聽謝杜鵑提起什么。她想問問,求證一下傳言,但張了張口,又把話咽了回去:生活的壓力和情感的空白,她的日子肯定不好過。現在問起,不僅有刺探別人隱私的嫌疑,也會讓謝杜鵑覺得自已不相信她?!叭绻惺?,會主動說的。”王小敏想。
昨天謝杜鵑來找她,是不是關于這些事呢?
果然,大約十點鐘,可能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謝杜鵑的QQ便跳了出來:
“這兩天有空嗎?”
“李味還沒走呢,后天才有空。”
“后天一起吃個飯,介紹個人給你認識?!?/p>
王小敏心底一沉,有種一語成讖的泄氣和懊惱。
3
蘇東坡說:春江水暖鴨先知。其實女人對天氣的敏感程度絕不亞于水里的鴨子。五月的天氣稍有燥熱,女人的裙子和大腿便已全面上街。小城的汽車越來越多,女人的裙子越來越短,下班時段常常堵車。喇叭聲、罵娘聲和天邊的晚霞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幅生機勃勃的煙火圖。王小敏就騎著她那部小小的電動車技術高超地穿行在熙熙攘攘里。
王小敏平時負責客戶維護工作,忙的時候周末要加班,閑的時候便上上網、灌灌水,日子閑而不空。所以雖說是周五,王小敏處理完手上的事情,按謝杜鵑發的信息走進小城檔次最高的酒店包廂時,已經六點半了。
謝杜鵑是東鄉人,爸爸是個包工頭,鄉下建著氣派的樓房。謝杜鵑初中畢業,便通過關系進城弄了份工作。天有不測風云,謝杜鵑結婚頭一年,爸爸死于一場工程事故,留下寡母帶著她年少的弟弟,境況便一落千丈了。前幾年弟弟終于成了家,有了兩個孩子,仍舊一直游手好閑,沒個正經事務,加上媽媽年紀又大了,日子不僅拮據緊巴,而且矛盾不斷。謝杜鵑沒離婚前,沒少貼補娘家。但離婚后,便很少回娘家了。一是囊中羞澀,二是離婚在鄉下仍是沒有臉面的事。在鄰舍眼里嫁到城里的風光女人,不僅突然灰頭土臉,還離了婚,謝杜鵑是個愛面子的女人,顯然無法坦然接受鄉親們探詢議論的目光?!疤焯旌爸信降龋睦镉惺裁雌降??!蓖跣∶粜南?。像她們這個年紀,大都不是獨生子女,有哥哥弟弟。有哥哥弟弟的娘家,對于嫁出去的女人來說,永遠只適合衣錦還鄉。無論娘家經濟條件怎樣,好處永遠沒你的份,責任卻跑不掉一分。王小敏也有個弟弟,娘家條件不錯,她一回娘家頻繁,就有人揣測她是不是想揩走爸爸的錢。上回媽媽有點不舒服,弟弟便攛掇媽媽說該到她這住幾天。她知道,在這個小城里,謝杜鵑是孤獨無依的,就像她時常也感到無枝可依一樣。
包廂寬大闊綽,一個胖胖的男人看見王小敏進來,有點拘束地站起來。謝杜鵑正低下頭對著女兒說著什么,聽見動靜,抬起頭來看見王小敏,馬上走了出來,親昵地拉著王小敏的手扭過頭去,跟胖男人說:“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閨蜜,我最好的朋友。王小敏?!蹦腥诵⌒〉难劬Γ峙值哪樒交變?,柔軟漆黑的頭發只長在腦袋外圍,頭頂光光的,在燈下灼灼發亮。王小敏沒有看男人的臉,沖男人伸來的手點了點頭,禮貌而又距離地說了聲“你好”便一屁股坐下。胖男人訕訕地抽回手,坐下來招呼服務員上菜。謝杜鵑并不介意王小敏的冷淡,拉著她的手跟她介紹男人:“這個是周總,做土方工程的?!?/p>
晚飯吃的牛排,外加一人一份鮑魚粥。正吃著,謝杜鵑的女兒指著那壺已經空下來的生榨果汁說:“我還要喝。”男人馬上喊服務員,并扭頭殷勤地跟謝杜鵑說:“這個一壺98呢。”王小敏感覺口腔里泛出清清的口水,努力地咽了一下,抬起頭來,眼神正好與謝杜鵑相遇,她熱情地問:“這個鮑魚粥真不錯,要不要再來一份?”王小敏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朝窗外看去。窗外暮色闌珊,萬家昏黃的燈火像星星閃爍在浩瀚的夜空。“跟節能燈那種清藍的光線比,好像黃色的燈火,更能溫暖飄泊的人?!蓖跣∶粜南?。
4
當謝杜鵑親口確認胖男人有家室之后,王小敏雖然早有預感,但還是非常沮喪。就像體育比賽上的拉拉隊,正在聲嘶力竭地為其加油助威,忽然他敗下陣來,只得收拾了家伙什,在勝利者的歡呼吶喊中灰溜溜地撤退。
王小敏開始像別的女人一樣對謝杜鵑苦口婆心:“這算什么事?這不是做人家小三,破壞人家家庭嗎?今年都三十四了,趁還有幾分顏色,不找個人正經過日子,再過幾年,被人甩了咋辦?”謝杜鵑不為所動:“他對我好,他說會對我負責的。再找一個能容下我的孩子嗎?他能負擔我的房貸,沒人幫忙我根本還不起。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5
轉眼又是一個春天。
桃花開了,杏花開了,玉蘭開了,那么多的花朵,都開了,開在去年同樣的枝頭。緊接著,香樟也開了。當香樟開出滿街清香的時候,王小敏知道,春天就要結束了。
就在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王小敏遇到了喬偉。
王小敏不算什么作家,只有些豆腐塊在當地的報刊發表,沒什么影響力。因為跟其中一個文友私交不錯,所以參加了那次聚會。男男女女十來人坐了滿滿一桌,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和發表意見,從文壇現狀到知名作品,再到投稿技巧,只有她是沉默的。當她小啜一口茶水抬起頭來時,撞上了一個男人熾熱的目光。他就是喬偉。
在以后的聚會中,她又碰到喬偉一回。喬偉通過文友群加了王小敏的QQ,沒事時聊幾句。喬偉性格直爽,知識淵博,這非常合王小敏的胃口。
“不見芳蹤,何處勾當?”
“黃泥崗劫生辰綱?!?/p>
“師妹好膽量?!?/p>
“正當營生,何出‘勾當’?”
“哎哎,營生即勾當。不見《才(滸》有云:全不曉得路途上的勾當艱難。”
但喬偉很忙,常常聊著聊著,不得不有事走掉,剩王小敏在電腦前意猶未盡,癡癡地笑。
天氣越來越熱,日子也像光陰一樣越扯越長,夏天來了。
“下班去打羽毛球吧!”喬偉在QQ上說。
“好吧,六點球館門口見。”王小敏想,下班后天色還早,去打打球也挺好。
遠遠地,王小敏就看到喬偉穿著白色T恤衫運動鞋背著球拍站在門口。金色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形成好看的側影。寬松的T恤遮住了微凸的肚子,看起來比平時更精神挺拔些。喬偉看到王小敏走近,迎著陽光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他朝她揮了揮手上的球拍,兀自走了進去。王小敏忽然感到心頭一動,緊走幾步,跟在他的后面,臉頰紅紅地熱起來。
打完球出來,天已經黑了,街道上華燈初上,霓虹四起,兩人并肩走在有風的路牙上。道路兩邊的香樟正盛,風一吹,燈光和著樹影和花香搖曳,王小敏一轉臉,看到喬偉熾熱的眼神,心又“突突”地跳起來。這種心跳讓人慌亂,也讓人想逃。喬偉提議一起吃晚飯,她努力平靜了一下淡淡地說:“下回吧,今天還有點事?!眴虃ズ鋈灰话炎プ⊥跣∶舻氖智星械卣f:“有事也要吃飯,不需要多久的?!蓖跣∶魢樍艘惶?,下意識地把手掙脫開來。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愣了一下,紅著臉撒腿走了,留下喬偉一個人站在夜色里,光影斑駁的臉上劃過一絲淺淺的失望和迷惑。
從這天開始,喬偉的頭像不再在王小敏的QQ上閃爍。王小敏開始有點惱怒:這算什么?我沒有權利拒絕么?接著又有點懊惱:是不是傷了人家自尊???想到他白衣勝雪、溫潤如玉地站在夕陽下的樣子,她又有點期盼:如果他再來約打球吃飯,還是去吧!但喬偉卻再沒有出現,他沒有消失,只是一直灰頭耷臉地沉默。
6
南方的雨一場接著一場,濕冷濕冷的。
鼓樓街新開了家火鍋店,正搞促銷。王小敏和謝杜鵑約了周末帶著孩子去吃火鍋。剛坐下,謝杜鵑發現她辦公室的吳勤也在隔壁,看同事一個人帶著孩子來吃,便熱隋地邀請一起坐。吳勤與王小敏也是認識的,只是沒有謝杜鵑那么熟。也客氣地跟她打招呼。吳勤也沒過多客氣,一屁股坐了過來。
兩個孩子已經上初中了,飛快地吃完就堆在一起研究手機上的游戲。王小敏看見那是一部嶄新的蘋果,后托是個鑲鉆的小熊,在燈光下閃著刺眼的光芒。吳勤的女兒要小一些,趴在兩個大孩子的肩頭,三個人玩成一團。
席間謝杜鵑肆無忌憚地說起那個男人。因為有吳勤在場,王小敏想提醒謝杜鵑說話注意,但很快就發現沒有必要。因為,吳勤對那胖男人也很熟悉。談話中漸漸了解到,胖男人經常不回家,基本就住在謝杜鵑那;胖男人經常去她辦公室走動,請他們去吃飯、釣魚;家里洗衣機壞了,胖男人立刻添置了新的諸如此類??傊痪湓?,他們像普通的夫妻一樣過著居家生活,并且人盡皆知。
燈光從頭頂瀉下,謝杜鵑神采飛揚的臉一半浸在陰影里,一半在燈光下,嘴巴半明半暗地一張一合,有些滑稽。王小敏透過氤氳的霧氣看向窗外,雨好像停了。窗外不時有人走過,各種顏色的人,帶著各種顏色的圍巾,五顏六色的給這個陰冷的雨天帶來了不少生氣。
買單的時候,謝杜鵑沖在了前頭,吳勤跟在后面。王小敏知道,吳勤是爭不過謝杜鵑的。便沒有客氣,把準備拿出的錢包又重新放回去,招呼著三個孩子一起走出了飯店大門。等吳勤帶著孩子散去,謝杜鵑聽說李味說這個月不回,放年假再回來時,熱情地說:“我們去逛街吧,要置辦點過年的東西。”得到王小敏肯定的答復之后,又得意地說:“老周已經把過年的錢給了,一萬!”看著她一頭新做的卷發和新繡的細眉,王小敏心中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是不屑還是嫉妒,她自己也說不清。
雨還是有一陣沒一陣地下。雖然天氣不好,街上卻人頭攢動,處處一派國泰民安,熱鬧祥和的氣氛,要過年了。
可年貨還沒有辦齊,李味還沒有回來,謝杜鵑卻在一天半夜跑到王小敏家里去了——她挨胖男人打了!
看著謝杜鵑坐在沙發上,紅著半邊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痛訴胖男人十大罪狀,王小敏有點啼笑皆非。在客廳里轉了幾圈后,終于忍耐不住,指著謝杜鵑的鼻子罵:“你瞧你那點出息,半夜三更你跑出來了,你女兒呢?那是你的家,要走也是他走,你走算哪門子事???”謝杜鵑抽抽搭搭地一邊喝茶,一邊說起挨打的原因:因為孩子的保險到期要續繳,她與前夫通了幾次電話,被胖男人查到通話記錄,問起來言語不合,吵著吵著就打起來。
等謝杜鵑情緒穩定下來,想起女兒還睡在家里,王小敏只得送她回家。
凌晨三點的街道寒冷而寂靜,空無一人,只有路燈矗立著。兩個女人互挽著胳膊,哈著白白的氣息,叭嗒叭嗒的腳步聲響在空如曠野的蒼穹,影子被路燈拖著長了又短,短了再長。
回到家,胖男人正在看電視,看到王小敏,愣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好像又覺得不妥,從臥室里走出來,一屁股坐在王小敏對面,滔滔不絕地解釋打架的理由。王小敏實在不想聽,也不想分辨誰對誰錯,但她不知道該做些什么,該說些什么,只得坐在那兒不言語,好像在聽他講話。但胖男人的話很快被謝杜鵑打斷了,然后又吵起來。吵著吵著,王小敏看到胖男人忽然站起來,拎著謝杜鵑的胳膊進了臥室。她忽然意識到什么,起身追進臥室。謝杜鵑靠在墻上,胖男人一只胳膊摁住她的胸口,一只手扯住她的頭發,一邊扯一邊罵:“你這個婊子,我給你錢花,我養著你,是讓你勾搭別人的嗎?說,他到家里來干嘛?有沒有跟他睡?”
王小敏覺得口干舌燥,血往上涌,她環顧四周,拿起電視柜上還有半杯水的茶杯砸向胖男人稀疏的腦袋。只聽男人“嗷”的一聲,松開了謝杜鵑。一邊捂著頭,一邊轉過身來,驚愕而兇狠地瞪著王小敏。王小敏也呆了,傻傻地看著面前這個穿著睡衣,眼袋腫大的老男人。杯子帶著水跌到床沿上,又跳到地板,發出清脆的“咣當”聲??諝夂孟衲Y住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拉出衣架上的羽絨服,“砰”地關上門走了。
王小敏大腦一片空白,無力地癱坐在床沿上,謝杜鵑趴在她的肩膀,嚶嚶地哭起來。
7
過年對于王小敏來說,是忙碌而快樂的。娘家婆家都有一大堆親戚要走,許久不見的家人聚在一起吃飯打牌,很是開心。王小敏年三十打過電話給謝杜鵑,知道她回鄉下媽媽那過年了。王小敏曉得她手上不寬裕,也有點擔心她大過年的在鄉下受四鄰的指點和議論。兒子正用王小敏的手機打游戲,想著第二天就要上班,王小敏便用李味的手機打電話給謝杜鵑拜年,謝杜鵑才從鄉下回城,好像沒有什么不快,年過得挺高興,嘮叨了一會兒就掛了。
打完電話后,她翻出了李味手機上昨天在姑子家吃飯時拍的照片,一邊看一邊吃吃地笑。關閉的時候,在多媒體資料的菜單下面,看到了手機QQ的程序。王小敏很有些奇怪,她從不曉得李味是有QQ的。打開一看,號碼和密碼都是設定的默認,一按登錄鍵,漏斗轉了幾圈便上去了。
王小敏曾經要求李味申請個QQ,方便兩人聯系的。一來省電話費,二來還可以視頻,但李味拒絕了,理由是平時上班沒空聊天,要視頻還要添置筆記本電腦,他打字又慢。王小敏想想那么多男人因為跟網聊聊出事端,便不再堅持。沒想到他現在已經用上了QQ,不僅沒有加她為好友,并且還跟女網友聊得火熱。
這個叫“品秋”的男人,跟一個叫“秋情”的女人,聊天記錄有89頁,王小敏才翻了最近的兩頁,就已經喉緊氣急,胸中騰起大火:
秋情:我12號到公司,你幾號到?
品秋:那我也12號到。
秋情:你怎么老不上線?
品秋:她一直在家,不方便呢。
秋情:我想你呢,在線等不到你。
品秋:我也想你呀,到公司再說吧。
秋情:哪里想?怕是到家就不記得我了。
品秋:怎么可能,每天都想的,特別是晚上睡覺的時候。
正看著,廚房里傳來李味“吃飯啦”的喊聲,王小敏來不及多看,關了手機,定了定神,走進廚房。李味正把中午的菜熱了往餐桌上端,看王小敏進來徑自坐在凳子上,不滿地說:“拿筷子啊!”王小敏覺得胸口悶得厲害,看見兒子進來,深呼了一口氣,坐著沒動。
吃完飯,王小敏說出去走走,李味沒有阻攔也沒有隨同,王小敏便一人走出門去。大年初六的大街,到處是鞭炮紙屑,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火藥味。飯店門口都停滿了車子,一副普天同慶的架勢。可她覺得憋悶和迷茫,眼前都是路,她不知道要走向哪里,喉嚨一緊,淚就要出來了。她仰頭看看暮色四起的天空,吸了吸鼻子打電話給謝杜鵑。到謝杜鵑家的時候,謝杜鵑還在吃飯,屋里的熱氣模糊了眼睛。
兩個女人權衡利弊,商量到近九點,王小敏壓住心頭的委屈,打定了主意。她覺得謝杜鵑說的是對的,除非不讓李味再去上海,否則這事鬧也沒用。不去上海就意味著沒了工作,沒了工作就沒有進項。撕破臉鬧起來,他要么哄哄你,保證不來往了,但去了上海鞭長莫及,你管得到么?再狠些,一拍屁股走了,三兩個月不回來一趟,你又能奈他何?離婚么?別說影響孩子,那會影響到兩家十幾口人的安生。都三十四歲的人了,哪有什么好男人等著你呢?謝杜鵑就是個很好的例子。眼下之計,唯有裝傻充愣,暗中觀察。
王小敏回到家里,李味正在看電視,手機暗暗地在床頭柜上沒有動靜??吹酵跣∶暨M屋,李味隨意地問:
“去哪逛的,這么久?”
王小敏歪在床上,輕輕地回答:
“去謝杜鵑那玩了一會?!?/p>
“不找個正經人玩!”
李味接道,王小敏心頭不悅,沒有接話,她其實很想問清楚,誰比誰更正經些。
“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李味說著將又厚又大的手搭在她的額頭,很溫暖又很隨意地覆蓋著她有些涼意的臉上。王小敏心頭一熱,扭過臉去,淚簌簌地滾落在床單上。
8
謝杜鵑收到了法院的傳票。
王小敏傍晚在廣場見到謝杜鵑,謝杜鵑兩眼紅腫著把事情說了:現在住的房子,前夫抵押給了別人抵債,債主現在起訴要求謝杜鵑搬出去?!拔已劭匆€完貸款,卻又沒地方住了!”謝杜鵑期期艾艾,還沒說完又兩眼淚花。兩個人坐在廣場上,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一籌莫展,她跟謝杜鵑一樣,不知道怎么辦,不知道該問誰,不曉得打官司要多少錢,也不曉得贏的幾率有多大,更不知道,未來什么時候來,明天是個什么樣。
廣場上有許多人在跳舞,人聲嘈雜。王小敏有些難過,她不覺得吵,如果靜下來,孤獨的心跳和悲傷便攤開來,一覽無遺。好像吵鬧聲能掩蓋住內心的脆弱和無助,她覺得吵鬧一點能帶來些許的安全感。
王小敏想到了喬偉。
王小敏從來沒問過喬偉是做什么的,也沒有他的電話,也很久沒有聯系。她知道他上QQ的,但她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有興趣理她。是否女人對向她示過好的男人都會存在莫名的信任呢?王小敏不知道,但當她面對他灰色的頭像,雖然心中很有點忐忑,還是留了長長的一堆字。
喬偉第二天就有了回復,安慰王小敏說不是什么大事,并給了王小敏一個號碼,叫她去找他的律師朋友。
事情接下來簡單多了,簽了委托書后就是等待。等開庭等判決,籌錢付律師費。
9
判決下來的那天,孩子們放暑假了。謝杜鵑和王小敏決定去慶祝一下。
四個人走在街上,兒子已經高出王小敏半個頭,小寶也與謝杜鵑平齊了,兩個孩子像路邊茂盛的香樟樹,清新蓬勃。
謝杜鵑說:“忘了告訴你,小寶她爸在江西被抓了,因為詐騙!”
王小敏說:“我一點也不意外,遲早的事?!?/p>
謝杜鵑又問:“你們什么時候去上海?”
王小敏的兒子歡快地搶著回答:“謝阿姨,我跟媽媽明天就去看我爸了!”王小敏看著雀躍的孩子,無聲地笑了。
夕陽未落,街上人來人往,王小敏抬眼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白衣勝雪,溫潤如玉。心中一顫,再看去,那人牽著另一個人,正轉身朝遠處走去,背影漸行漸遠,像朝露一樣消失在人海。
責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