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和我磨叨說,想養(yǎng)一只加菲貓。我堅決不同意,因為之前養(yǎng)了一只貓,叫阿黃,讓我討厭得不得了。那家伙特別淘氣,亂抓亂撓,偶爾隨處大小便,有時夜不歸宿,早上回來則是滿身灰土,還要抖一抖,弄得烏煙瘴氣的。我就屢次提議送人,女兒和母親都強烈抗議。
好在沒過多久,阿黃就失蹤了。母親和女兒找了好幾天,一度懷疑到我。一個月后,母親在鄰居家的垃圾堆里找到了它,不過已經(jīng)僵硬了,嘴邊沾著白沫,母親判斷是誤食了鼠藥。女兒淚眼婆娑地選擇了一個茂盛的大樹下厚葬了她的寵物。
那天,我正洽談業(yè)務,女兒一遍遍給我打電話,問什么事也不說,只是問我啥時到家。我到家開門,女兒就站在門口嘻嘻地笑。我疑惑地問怎么了,她也不說,轉身跑回她的臥室,抱出一只小貓來!
爸,你看,加菲貓!
什么?不是不讓你養(yǎng)貓嗎?
見我臉色有變,女兒忙說,爸,這不是普通的貓,和阿黃不同,這是加菲貓,它溫順,聰明,講衛(wèi)生……
我細看,這貓雪白色,和普通貓確有差異。鼻子小巧,似鑲嵌一般;臉面扁平,大而圓;眼睛蔚藍,怯生生的,樣子楚楚可憐。
爸,這加菲貓智商相當于四歲小孩子,你肯定會喜歡的。網(wǎng)上有一篇“加菲貓千里尋家”的報道,你沒看到啊?老感人了!
女兒這樣說著,湊到我跟前,拽著我的手撫摸加菲貓。嗯,軟軟的絨毛……很不錯的感覺!
這小家伙會不會淘氣?
絕對不會!它不喜歡動,總是趴著。
臟不臟?
不臟,有固定的方便盒啊。女兒說著,抱著貓又跑回臥室,拎出—個專用的塑料盒子。這貓老乖了,絕不會隨地大小便的。女兒十分肯定地說。
這時。母親從屋里出來,滿是皺紋的臉上綻出少見的笑容,把貓的餐盒端了出來,送到加菲貓嘴邊。餐盒一半裝水,一半裝食。
孫女啊,小貓是不是餓了?渴了?
加菲貓伸頭嗅了嗅,往女兒的懷里躲了躲。
奶奶,它剛吃完,不餓。
它叫什么名字啊?
此刻,我的語氣就像這加菲貓的毛發(fā),柔軟起來了。
剛出生沒幾天,它還沒有名字呢……爸。叫它什么呢?女兒低頭摩挲著加菲貓,沉吟著。加菲貓似乎回應著女兒,輕細地喵喵了兩聲。
奶球!叫奶球怎樣啊?
女兒仰起臉,興高采烈地說。
這只貓整體圓圓的,白白的,叫這名字還算形象。
爸,你看奶球多乖,可憐巴巴的樣子,好萌啊!給她拍幾張相片吧!
我一時童心乍起,翻出相機,或蹲或臥或立,拍下了好幾張奶球的童年照。
爸爸,好棒啊!哈哈!
已經(jīng)讀了大三的女兒,就像小孩子那樣開心。
家里面很少有那么開心的時光,直到母親催女兒睡覺,擔心明早上學遲到。我不無羨慕地看著女兒抱貓進臥室去,想象著女兒被窩里的情景:奶球溫柔地偎依著女兒的胳膊,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以前我一回到家就打開電腦:女兒就捧著手機不撒手;父親母親則仰躺在床上看電視,電視很精彩,人卻睡著了。家里空曠,毫無生氣,氣氛總是讓人感到憋悶。自從有了奶球,家里熱鬧起來,有趣起來了。
我越來越喜歡奶球了,經(jīng)常和它玩耍。我特意買回一個類似陀螺的玩具,旋轉起來,奶球就好奇地遠遠觀望,看了—會兒,就慢慢走近,試探著用前爪撥弄,直到把玩具弄得失去平衡,最后栽在一邊。
我還有一個更大的發(fā)現(xiàn),就是理解了“藏貓貓”這個詞或是這個游戲的真正由來。有回我從臥室出來,看見奶球在走廊里正面對著我坐著。兩只眼睛瞪得又圓又大。我頭腦中一下子蹦出“藏貓貓”的想法,急往墻后一隱,再探頭看時,奶球的眼光陡然明亮起來。我再隱,再探頭,看到奶球躡手躡腳地機警前行,看到我,立時定在那里,兩眼緊盯,身體如弓待發(fā),一只腳邁在半空,紋絲不動。原來它這么快就進入了角色啊!以后,我就經(jīng)常和它玩“藏貓貓”,有時我不經(jīng)意間看它一眼,它也會迅速盯著我看,判斷著是否需要進入游戲狀態(tài)。
奶球日常的食物是現(xiàn)成的貓糧,寵物店有售。大家都毫無節(jié)制地喂食,不到半年,奶球就胖得驚人,毛發(fā)也長勢驚人,走路都拖地面了。確實如女兒所說,奶球變得懶惰了,趴著的時候多了起來。每天回家,我就會喊奶球,但是沒有一次應聲而至的時候。于是我就四處尋找,看到它正乖乖地趴在某一角落,就抱在懷里。奶球溫溫軟軟,仰頭看著我,輕柔地喵喵幾聲。
然而,不久問題就出現(xiàn)了。我發(fā)現(xiàn),奶球褪毛不分季節(jié),而是隨時隨地,且呈泛濫成災之勢。我的學習桌上、床上、衣褲上面、餐桌上面沾著很多的貓毛,就連餐具和食物都粘附著貓毛,吃了一半,忽覺口中異樣,對著光線仔細查看,就能在盤里、碗里、碟里挑出幾根白白的毛發(fā),最長的比女兒的頭發(fā)都長。我心生憂慮:這一天要吃進肚子多少貓毛啊!
女兒說:爸,加菲貓就是這樣,需要定時理發(fā)。那就定期理發(fā)吧!于是我就和女兒帶著奶球去了寵物醫(yī)院。誰知奶球不肯配合,異常兇猛,齜牙咧嘴,獸醫(yī)不敢下手,讓我協(xié)助控制奶球的爪子。一開始還順服,行將結束時,奶球突然瘋了似的,在我的手上抓出了兩個口子,瞬間錐子扎一般的疼痛,鮮紅的血流了出來。為此我打了—個療程的狂犬疫苗。那次獸醫(yī)還發(fā)現(xiàn),奶球耳聾。
女兒看到我皺起眉頭,就說:爸爸,奶球是殘疾人,大家要格外關愛啊!我想想也是,聾就聾吧,又不妨礙其它。
雖然奶球的毛發(fā)很短了。但是屋內(nèi)的毛發(fā)還是未見減少,我還是能在餐桌上隨意就看到。母親說,多吃木耳就好了,沒事的。此后每頓飯,必有一道菜是木耳白菜。關于白菜,母親補充說,是解毒的。
這樣時間又過去半年,奶球的肚子渾圓,越來越像個毛茸茸的大白球。隔壁有一只狗狗,以前碰面,狗狗就會挑釁地湊近,奶球則渾身發(fā)抖。如今再次碰面,狗狗就會嚇得把頭插到主人懷里,直到走遠,才敢回頭張望。看著狗狗主人失望的眼神,我和女兒相視一笑。
有了奶球的日子,讓我在緊張勞碌之余,一想到家。一想到一家人吃著熱熱的飯菜。奶球雙爪搭在桌沿上,喵喵地乞求著的情景,就無比溫馨,滿是期待。所以婉拒了很多應酬,每天都盼著快些到家。女兒出遠門,電話打回來,不是問候我,而是問候奶球。母親則是定期給奶球洗澡,梳理毛發(fā),清理糞便,更換沙土,填食加水,可謂無微不至,而她灰黑的臉色也有了光澤。父親因病久臥床榻,偶爾聽到貓叫,也會支撐著下床查看。奶球成了這個家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員。
曾有一次,我的手機顯示家里來電,急忙接聽,竟然是父親。他含混不清地說:小貓丟了。這消息確實讓我牽掛,但我更擔心的是父親。急火火地到家,看到父親拄著拐杖,就守在電話旁,一臉焦急。很快母親就回來了,奶球在懷里喵喵地叫著。母親氣喘吁吁地,很后怕的樣子,說,差點丟了奶球!丟了一次之后,奶球在家里似乎變得更加的寶貝了。
直到有一天的晚上……
睡意朦朧中,聽到隔壁嬰兒的哭啼聲,我當時迷迷糊糊地想,誰家的孩子啊,一定是餓了吧。半夜,我去衛(wèi)生間,又聽到孩子的哭啼聲,就想這父母是怎么當?shù)模趺床缓搴搴⒆樱吭绯啃褋恚鋈幌氲剑舯谧笥遥従由舷拢叶颊J識,誰家有嬰孩呢?根本就沒有啊!問到母親,母親說,是奶球叫喚。還真是怪了,這奶球怎么晚上叫喚呢?原本細弱的叫聲突然間像娃娃哭了呢?母親有點擔心地說:是不是病了呢?可是能吃能喝,不像有病啊!要不你帶去看看獸醫(yī)吧?
可是獸醫(yī)說,沒事,很健康。
—個悶熱的夏夜,很困卻睡不著覺,那感覺真是難受極了。好不容易有了睡意,突然,一陣陣嬰孩的嚎啕聲傳來,我知道是奶球,思忖著它的聲音怎么越變越惡劣。急忙關嚴房門,然而,還是擋不住寂靜漆黑中那股特殊強烈的聲波。還好,不久就停止了。正待入睡,叫聲又開始了。我循著叫聲,看到奶球就臥在女兒的床尾,大張著嘴叫著。見到我叫得更起勁,而女兒則呼呼地睡得正香。我輕輕打了奶球一巴掌,不想女兒撲棱坐起,護著奶球,睡眼朦朧地說:別打我奶球,它是殘疾人。之后一夜平安。
謝天謝地,第二天晚上沒聽到奶球的叫聲,我的睡眠還不錯。這樣第三天、第四天,我以為從此太平了。豈料到了第五天,半夜又被奶球的叫聲吵醒,我氣惱地順手抄起蒼蠅拍,就要追打奶球,母親忽然出現(xiàn)了,攔著說:必是奶球餓了或者是渴了,別打它。
有天,妻子從縣城來,她因為在那邊做生意,所以很少回來,但是母親很盼望妻子能多回來住,說,總這樣分居會影響感情的。母親特意烹飪了好幾道菜,全家吃著團圓飯,大家都很喜樂。母親一邊給妻子夾菜一邊說,你看奶球長得多好看,大臉盤有點像你啊!有福有福!我看看妻子,圓圓的臉龐,小巧的鼻子,還真有幾分相似啊!大家說說笑笑,而后回屋睡覺。
每次妻子回來,我的睡眠就格外地好,這是很奇怪的現(xiàn)象。睡得快而深沉。可是我沒有對妻子說。雖說老夫老妻,但這樣兩地分居,還是時常讓我感到孤獨,時常半夜醒來,就再也睡不著覺。晚飯后看著小區(qū)里面夫妻散步聊天,常感蒼涼。女兒逛商店要我陪,我就想,要是三口人在一起該多好啊!母親會在某個節(jié)日來臨前督促我給妻子打電話,如果妻子沒有回來,她就會對著滿桌的菜肴嘆氣。滿桌的菜肴,都是妻子喜歡的。
熟睡中妻子緊張地拉動我的胳膊,我似醒非醒地問,怎么了。妻子說,誰家的小孩哭得這么難聽?我這才聽到奶球的叫聲,只是這次的叫聲有點怪異,在黑夜中有點疹人!
是奶球,別怕!
是貓么?怎么這樣的聲音呢?
是啊,它就這樣叫,你別怕!我去打它!
嚇嚇就算了,別打!
走進走廊,我看到兩只綠燈泡般的眼睛。奶球正對著我,大張著嘴,嚎叫著。我上前踢出一腳,它嗖的一下跑掉了。我追著去打,女兒急急跑了過來,喊著別打殘疾人。把我推回臥室。
那一夜,我和妻子都沒睡好。奶球被打之后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肆無忌憚。早上妻子灰著臉走了,一臉的疲倦。母親問妻子下周啥時回來,她支吾著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那邊越來越忙了。我頭腦中突然閃現(xiàn)一個念頭:把奶球送人!看著女兒親昵地撫摸著奶球,而奶球全身癱軟酣睡的樣子,又心生憐愛。
不久,我在工作中遇到了麻煩,可謂官司纏身,所以心情相當糟糕,晚上醒醒睡睡,好不容易漸入佳境,卻被奶球的叫聲吵醒。拿出了預備好的耳塞,以為可以不受影響了,誰知奶球似乎心懷故意,就對著我的臥室,持續(xù)嚎叫,而且音量漸大!我沖出,滿懷暴怒,飛腳,然而嗖的一下,奶球不見了,等我轉身回屋,關門,蒙頭,嚎叫又起!我瘋了似的追打,奶球鉆入沙發(fā)底下,任我怎么攪動都不出來。我俯身探視,看到一雙綠燈泡似的眼睛。正要在拖布桿上運力,女兒和母親穿著睡衣,赤著腳,已牢牢抓住了我的胳膊。爸,別打殘疾人!女兒央求道。
必須送走!我恨恨地想,必須!
早上,孩子上學走了,母親忙于清理廚房,我則在儲物間找來—個包裝紙箱,把奶球哨悄放到里面,提心吊膽的,就擔心奶球突然間嗷的一聲。奶球竟然乖得很,直到我封好箱子,拿到外邊,放到車座上,也沒發(fā)出聲音,更沒有掙扎。
車開出小區(qū)很遠,我才減速,長舒了一口氣。可是又隱隱有些不安。聯(lián)想到網(wǎng)上總能看到虐貓的新聞,我就思忖著該送給誰,同學占海,還是同事老張?想來想去。覺得都不放心。還是送到寵物店吧,哪家寵物店正規(guī)些呢?奶球是個殘疾,會不會受歧視呢?這樣想著,回頭一瞥,卻見奶球把腦袋鉆出了紙箱,瞇著眼睛,一時有點茫然。看到我看它,輕細地喵喵幾聲,似乎很悲哀。我的內(nèi)心突然有些不忍!
這時,女兒的電話打來。她怎么會知道呢?我一邊想著如何應對,一邊遲疑著接聽。
爸爸,你干啥呢?
沒干啥啊!我力圖讓語氣自然,但是聽起來有點發(fā)虛。
爸,你別想把奶球弄走。我回家要是看不到奶球,我就哭!
女兒啊,奶球不好,太臟了,晚上還嚎叫,睡不著覺!
奶球很好啊,怎么就你睡不著覺呢?我和爺爺奶奶都沒問題啊!
你們……
爸爸,你別打壞主意,你要是那樣,我再就不聽你話了!我說的是認真的!
放下電話,我悻悻地掉頭往家回。女兒態(tài)度堅決,我還敢堅持么?幾天前女兒還向我保證說,在選擇男友這一問題上,一定尊重我的意見呢。
開門,母親就等在門邊,她來不及責備我,看到奶球,就像看到久別重逢的孫女一樣,眉頭一下子舒張開了,親昵地抱到懷里,撫摩著。而奶球也似乎很委屈地喵喵叫著。
當天晚上,我和女兒、母親進行了一場談判。女兒和母親畢竟理虧,所以并沒有反對我的“約法三章”。一是禁止奶球白天睡覺,這樣它就會晚上好好睡覺;二是奶球晚上在女兒房或是母親房,門要關嚴,不許出來;三是奶球如果再半夜無休止地嚎叫,就得送人。
關于第三條,女兒和母親都不表態(tài)。靜默之后,母親細細端詳著我,問:這段時間你怎么心事重重的呢,白頭發(fā)也多了,是不是有什么麻煩了?對于七旬老母,我向來是報喜不報憂的,我回答說沒有,都是奶球弄的。聽了我的話,母親不再言語,但是眼神明顯暗了一下。
其實這官司真夠麻煩的,越來越復雜,越來越對我不利。白天,我在公司里如坐針氈,晚上,我悶在臥室里,憂心如焚。睡眠越來越差,吃藥也無濟于事。最可恨的。奶球一到夜晚就異常活躍。而且就蹲在我的臥室門后,毫無顧忌地嚎叫,越嚎越猛,間停的時間也越來越縮短。
那晚夢到和妻子、女兒在海邊戲水,陽光、沙灘、椰樹……幸福的感覺正待繼續(xù),最終還是被奶球攪亂,不由得滿腔怒火。正欲下床,就聽到母親急匆匆的腳步聲,稍停片刻,腳步聲走遠,緊接著聽到關門的聲音,我知道奶球被抱走了。我又開始接續(xù)夢中的情景時,猛然被耳邊的聲音駭醒!順手開燈,只見門敞開了一條縫隙,奶球就站在床邊,對著我,大張著嘴,嚎叫著。居然扒開我的房門,欺負到我頭上來了!我怒不可遏,拿起床頭柜上的書本,狠狠砸過去,奶球嗷了一聲,倉皇逃離,反倒關嚴了門縫。這可是個絕佳的機會,我一定要給它一點記性!邊想邊下床,正要運力踢腳,母親慌忙開門進屋,抱起奶球,嘴上責怪著,還輕輕打了兩下。
去了一趟衛(wèi)生間,看看手表,已是凌晨四點多了,估計是睡不著了。我恨不得殺了奶球!我的決心又堅定起來,一定要把奶球送走,不管女兒和母親。
當我醒來時,陽光已經(jīng)照到了我的臉上。我看看一看手表,快到十點了,我急忙收拾妥當,匆忙上班。走到門口,看到奶球正在地板上酣睡,肚子翻到上面,四腿彎曲,腦袋歪向一側,似乎故作萌態(tài),招人憐愛。我的心里溫軟下來,可一想到那夜晚的痛苦煎熬,又堅定了。
我偷偷地去找上次裝貓的紙箱,結果發(fā)現(xiàn)被拆解了。我轉來轉去也沒找到合適的東西裝貓,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布袋,正待下手,不想母親先我一步,低著頭抱著奶球走了,奶球則緊盯著我看,似乎很得意。我不知母親是覺察了我的企圖還是偶爾為之。總之我沒有得逞。
這一天,扭轉局面的幾件事都辦得不順利,我感到自己似乎走到了絕境。晚上服了大把安眠藥,但還是聽到了奶球的叫聲。雖然叫聲明顯小了,是母親把奶球關在她的臥室里了,但是那超強的頻率還是穿透了兩個門板的厚度和走廊的距離,震蕩著我的耳鼓,讓我瀕于瘋掉的邊緣。把耳塞塞上,再把被子蒙頭,終于睡著了,卻被肚子疼痛弄醒,蹲了半天,毫無便意。此時天色漸亮,我索性穿衣,輕開母親房門,見奶球正軟軟地側臥在床尾,睡得正熟。必是嚎叫累了,把我折磨夠了吧?懷著恨意,我輕輕抱起奶球,迅速出門,上車打火,疾馳而去。一邊加油一邊想,此時手機響鈴,絕不接聽,不是母親就是女兒。
路過一家寵物店,我下車,進屋看了一下,幾只寵物臟兮兮地被囚在籠子里,可憐地向外張望著。拐彎上了另一條馬路,看到一家大型寵物醫(yī)院。進屋,看到墻上掛著的營業(yè)執(zhí)照,幾名白衣獸醫(yī)正忙碌著,一只松獅犬乖乖地站在臺面上,垂著紫舌頭喘息著,剛剛剪了毛,正在烘干,看到我還搖了搖尾巴。屋里的一個另一個區(qū)域,一個大籠子里,有幾只加菲貓,慵懶地趴著,但都沒有奶球肥大。
我和老板商談起來。
我強調(diào):我送給你,但得確保不被殺害、虐待,行么?老板說:放心,我們都是熱愛小動物的。我向老板要了名片,我說:我會再來的,也許會取回!老板說:隨時歡迎!轉身離開,我看了一眼奶球,它那蔚藍而深邃的眼睛,注視著我,還輕細地喵喵了幾聲。我忽然后悔了,一旦自己官司慘輸,還會有多少回家的機會呢?為什么還要送走奶球呢?偌大的家里面,女兒和母親失去了奶球,又會怎樣地凄涼和無聊呢?這樣想著,就更加沮喪和不安。可是又不好意思馬上反悔,開門走出,心里盤算著過兩三天就來領回。
下午律師傳來好消息,真是絕處逢生,我的官司竟然峰回路轉了。駕車走在回家的途中,我美美地想,終于可以高枕無憂了。報喜般給妻子打了一個電話,不是說官司,因為類似的事情我是不會讓妻子跟著煩心的。我是說貓。不過妻子并沒有我想象地那般回應。她嚅囁著說:送走了啊,女兒和娘能舍得么?不必考慮我,我在這邊住慣了的。我的心沉了沉,眼睛有點發(fā)酸。
離家越來越近,我知道一場暴風雨正等待著我。寶貝女兒會大哭大鬧,母親會無休止地責怨。可是我都有應對之法。對女兒,我許諾她再買一個,哄她一時開心,也許明后天我就把奶球抱回來了呢。對母親,我就說,我神經(jīng)都衰弱了,你要兒子還是要小貓?你想不想兒媳常回家?想到此,我仿佛又看到母親的眼神暗了一下。
真是非常意外,當我面對女兒和母親時,她們竟然沒事一樣。在餐桌上我試探著特意提起關于奶球的話題,她們都沒有搭話,也無異樣表情,而且情緒出人意外地好,女兒的眼里似乎還噙著些許的笑意。我很詫異,但想想,既然大家都開心,還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晚飯之后,我就上床了,想早早睡覺,很長時間都沒有好好休息了。關了電視,很快入眠,猛然間一聲嚎叫,我一激靈,就醒了,但馬上就釋然了:幻聽而已!然而嚎叫越來越清晰越猛烈,我坐起,掐掐胳膊很疼,不是夢幻。
打開房門,黑漆漆的走廊里,兩只綠燈泡似的眼睛正盯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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