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半個月。雷鳴的老屋不拆也得拆了。這是拆遷的最后期限。
三峽移民。雷鳴家的房子剛好處于淹沒區(qū)。安置房也落實了。一家人早搬了過去?,F(xiàn)在。自己拆??梢园岩恍┰牧献兂慑X。公家拆則一點價值也沒有了。所以。雷鳴申請自拆。
雷鳴是下崗工人。靠打零工為生。妻子無業(yè)。用手推車賣涼面。當然把錢看得重。窮人嘛。何況孩子讀高二。正花錢呢。如果讀大學。只能貸款了。
老屋是平房。周圍有很多工廠。渝東機器廠、白鈴摩配廠、錮齒電動機廠、萬工蓄電池廠等等。因而有許多農(nóng)民工。企業(yè)中正式工越來越少。合同工和農(nóng)民工。成了主力。
農(nóng)民工們。有的住廠區(qū)。有的住出租屋。近的則騎摩托車回家。
雷鳴是晚飯后來老屋的。他打算把老屋的舊窗子和門框拆了。然后用架子車拉回去。鋁合金窗子能賣高價錢。這對窮人家。是不菲的收入。門框是木制的。用來做簡單的家具。也能節(jié)省幾個錢?,F(xiàn)在的家具都是些膠合板。不實在。用幾年就爛了。
老街荒蕪了。闃無一人。野草沒過了腳背。架子車碾過野草。居然沒有聲音。已拆的舊屋。有的剩半截墻。有的僅留屋基的石塊。有的拆一半留一半??斓嚼坐Q的老屋了。他的心有種痛。盡管老屋破。磚、木、石結(jié)構(gòu)。但畢竟是他家的祖業(yè)。是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
這里有他兒時的歡樂。
這兒有他少年時的風采。
這兒有他青春的情和愛。
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這時。他聽到老屋內(nèi)。隱隱傳出了輕輕的喘氣聲。
有鬼嗎?他的肌肉一抽搐。于是警惕起來。躡手躡腳地靠近老屋。手里還拿著拆屋用的手錘。如果真有鬼。或是妖。順手一砸。也會血濺三尺。當然。鬼是打不死的。妖也不怕痛。
“別。我們回去吧。好怕。”這是女人的聲音。
“我們。哎。要是老板不拖欠工資。我也不愿把你帶到這黑不隆咚的鬼地方。連個鐘點房也開不起?!?/p>
“強子。你別說了。我們過年就結(jié)婚。明年出來。無論如何不住合租屋。我們租房開伙!”
“嗯。就是房租。漲得比個子快。我聽你的。今天你將就一回嘛!”
女人沒有回答。接下來的聲音。強子是過來人。當然知道是啥。
他不能動。怕發(fā)出聲音影響他們。
顯然。這是對打工的情侶。找地方親熱。想起來。他們也是苦命人。打工。還欠工資?,F(xiàn)在的私營老板。很有一部分。并不把打工仔當人。他們花天酒地。紙醉金迷。卻從來沒有想過誰在為他們創(chuàng)造財富。
雷鳴只好靠著墻。用雙手堵住自己的耳朵。闔上自己的雙眼皮。
草里的蟲在叫。天上的星星眨著眼睛。雷鳴的血也在加速流動。直到屋內(nèi)的兩位打工仔歡娛夠了。摟著出門。他才緩過氣來。但是。他沒有拆屋。而是推著架子車??帐侄鴼w。
妻子問他為啥沒有拆老屋?
他把妻子拉進寢室悄悄告訴她為什么。妻子也是個苦命人。她說。那就等到最后的時候再去拆吧。給那對情侶更多的時間。享受愛情的幸福。
雷鳴說:我也要那種幸福!
妻子白了他兩眼。臉上居然升起紅暈來。那是不勝嬌羞的花朵。已很多年沒有開了。
那夜的月。很純。掛在天上。連星星都醉了似的。懶得動一下。
那晚的夢。很香。像用桂花漂過似的。
那老屋。裹著銀輝。默默地等待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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