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積金，是廢還是治？

“廢除公積金后，把錢交給你打理，即使買個4%的貨幣基金，你也能完爆那幫公積金管理中心的大老爺們。”近日，一則題為《公積金？廢了吧！》的神帖在網絡風傳，引發了網友對于公積金“存廢”問題的熱烈討論。

《住房公積金管理條例》實施已有12年。隨著房價的快速上漲， 住房公積金制度暴露出的問題越來越多，存多取少、沉淀率高，非法套現猖獗，部分管理人員違法挪用……公積金存廢之爭背后，凸顯改革的必要性。

沉睡的公積金

建立住房公積金制度的初衷，無疑是為了維護社會公平，最大限度地解決中低收入群體住房難問題。然而，執行情況不盡如人意，使得住房公積金沉睡在角落。

根據住建部公積金監管司提供的數據，截至今年3月底，全國住房公積金結余資金9498億元，均以普通存款的形式存放在銀行。國家《住房公積金管理條例》中規定，繳納人只有在6種情況下可以提現，盡管不少地方住房公積金管理中心開始嘗試“突破”，但地方上也不敢有太出格的動作。

“簡單一句話，公積金提取難、貸款難。”財經評論人余豐慧表示，這使得公積金在高房價肆虐情況下，發揮的保障作用極其有限。

“開發商和銀行根本對組合貸不感冒。北京公積金最多支持貸款80萬元。現在北京隨便買個小一居，也要120萬元起。”前不久剛在天宮院買房的錢先生說，因為開發商要求資金周轉速度較快，而組合貸貸款審批時間長、程序復雜，資金回籠較慢，開發商壓根不愿意做這種組合貸。

在越來越多的公積金進入沉睡狀態之際，公積金面臨著越來越突出的貶值矛盾。數據顯示，過去10年職工個人公積金賬戶加權平均存款利率僅為1.89%，比同期平均CPI低1.07個百分點，長達幾十年低至1.89%的年平均收益率根本跑不贏真實通脹。

“公積金的增值收益應返還給繳存職工才對。”對理財產品頗為熟悉的趙先生建議，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相關部門可考慮放開政策，讓公積金結余資金在銀行間進行拆借，甚至購買銀行推出的理財產品，實現公積金的保值增值。

雪中無炭？

實際上，公積金大量存款結余是結構性的，大部分城市存在不少結余，但也有一些城市公積金個貸率很高、流動性緊張。

近幾年來房價飆漲，存款人積極性不高，商業貸款利率普遍上浮，申請公積金貸款人數大幅度增加，再加上公積金缺乏有效保值增值渠道、挪用情況普遍，部分城市的公積金出現額度緊張幾乎是一種必然。

以廣州為例，今年下半年剛開始，廣州公積金貸款已經被迫“限流”，9%繳存人貸走80%公積金。7月下旬，廣州市公積金管理中心悄然出臺限制措施，將下半年每個月的貸款額度指標嚴控在10億元以內。這意味著，一旦當月額度放完，貸款需求者只能排隊等待。8月初，廣州住房公積金全年貸款額控制在170億元，目前只剩下約70億元。

廣州公積金管理中心稱，“限流”是由于去年和上半年放貸過快，致使今年下半年貸款額度緊張。

事實上，近期調整公積金政策的不止廣州。記者梳理發現，進入7月份以來，就有北京、武漢、宜賓、中山和曲靖等10多個地方調整了公積金提取、使用政策。

“很多中低收入職工由于個人賬戶繳存余額偏低，很難達到公積金的放貸門檻，即便有資格申請，所獲貸款額度也有限。”趙先生說，這也就是為什么大家說，公積金沒能為中低收入者“雪中送炭”，卻成為高收入人群“錦上添花”的工具。

在此前不少媒體公開報道中，電力、銀行等一些行業職工的月工資基數超過萬元甚至高達四五萬元，每月個人和單位繳存的公積金合計超過萬元，超過其他行業職工的二三十倍之多。

“這應該是收入分配的問題，而不能歸咎于公積金制度。”中國社科院金融研究所金融市場研究室副主任尹中立表示，公積金的繳存設置主要是基于職工的工資收入，目前各個行業工資基數差距大，客觀上導致了公積金繳存數額差距大。

頭疼的監管

由于公積金管理與使用的不透明，相關部門工作人員違規案件頻發，這或許是公積金最受詬病的地方之一。

目前，公積金管理委員會是公積金管理的決策機構，名義上的成員構成中，政府部門及專家、工會代表和職工代表、單位代表占1/3。實際上，公積金決策是地方政府說了算。

這就導致公積金管理漏洞百出，挪用公積金情況屢屢發生，分食公積金收益情況頻現。近期，檢察機關偵查的一起有關某地公積金中心的案件，營業部主任僅靠模仿前來貸款職工的手跡，就輕松套取上千萬元。

更為廣泛的問題是，公積金往往被當地政府挪用。曾有公積金管理中心的主任反映，公積金中心成了地方政府的一畝三分地。越是欠發達地區，地方對公積金中心的監督越少。

“目前公積金出現的問題，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監管。住建部雖然有監管職能，但是各地公積金中心屬于當地管轄，在資金使用上，中央層面沒有統一的調度權。”銀聯信分析師鐘加勇表示，這和銀行的垂直管理不同，總行有權力對分行進行調度，但公積金卻一直是屬地管理。

北京市公積金管理中心主任楊學鋒近日表示，現在公積金的監督形式很豐富，審計一年最多時從國家到地方來了五六批人，但要真正有效，必須保證監督的有效性和透明公開，要靠體制機制的變革以及工作方式的改變。

據了解，住建部一直在推進住房公積金運行監管系統建設。2014年，住建部再次將“住房公積金全國聯網監控”列入當年將要開展的重點工作。但幾年來，由于各方利益阻撓，這項工作至今還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鐘加勇認為，當前可以推進的是，把資金的收支明細公之于眾，比如公開公積金歷年的沉淀資金、行政管理成本、挪用情況、投資情況等等，只有做到這一步，才算是一個有誠意的公共對話的開始。

改革艱難

近期不少網上言論認為，應該直接廢除公積金制度，讓市民的薪金上漲，自己打理這筆收入，實現增值。但趙先生認為：“說廢除公積金的人太偏激了，廢除對員工是不利的，老板不會因為房價高而多發工資，不如認真考慮如何改革。”

實際上，住房公積金可以說是“五險一金”中職工最能看得見、最直接的福利項目。但公積金的改革已經刻不容緩，我國的住房公積金制度1991年發軔于上海。之后，北京、天津、南京等城市相繼效仿。1994年國務院發布《關于深化城鎮住房制度改革的決定》，將這一制度在全國鋪開。

現行的公積金條例是2002年修訂，10多年來，房價早已翻了幾番，而近幾年公積金實質性的改革“可以說沒有”，修訂條例呼聲日益高漲。

2014年，住建部在部署今年系統主要工作時，條例的修改被再次列入。關于《住房公積金管理條例》的修訂工作，早在2011年年底就被明確提出，但在2012年、2013年兩年，住建部均提出在當年度內完成“草案稿”的修訂工作，并上報國務院法制辦，但均未如期完成。

公積金制度改革阻力何在？業內人士認為，公積金涉及主體較多，一旦改革，將要觸動不少利益相關方。

眼下最重要的，依舊在于努力讓其成為一場公開透明的博弈。幾名受訪的業內人士建議，首先必須縮減運營成本，比如把縣一級以下的住房公積金管理機構撤掉，其次，資金運營透明化，拓展渠道使得公積金使用合理化，最后，還應該讓資金借助于金融市場，能夠很好地運作，讓它不斷產生增量。

以公積金管理機構為例，目前全國有各級公積金管理機構600多個，各地公積金管理中心共開發出幾百套公積金管理系統，每個系統花費數百萬元到上千萬元，每年還有幾十萬元的升級維護費。

拓寬用途

大量公積金的沉睡與縮水，有悖公積金制度的初衷。只有拓寬公積金使用渠道，才有可能使得公積金重新注入新的活力。

“對于個人來說，利用公積金貸款本身，就是最好的理財方法。”趙先生說，如果還買不起房，公積金利用的最好方法就是以租房的形式提取出來，在公積金賬戶內趴著很浪費。

在趙先生看來，周圍很多朋友都是以租房名義提取出來，用掉或者自行理財提高收益。盡管手段不合理，但這確實是社會普遍存在的現象，有關部門應該反思。

業內人士認為，公積金制度在暴露問題的同時，也逐步孕育了創新轉型的時機。各國在公積金使用方面都有較好的案例，如新加坡公積金的使用范圍已經擴大到可以治病和交子女學費。

而這，實際上也是本輪國家經濟層面改革的重點，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提出：“建立公開規范的住房公積金制度，改進住房公積金提取、使用、監管機制”。

廣州住房公積金中心就多次向住建部公積金監管司反映并提出了一些建議，如拓寬住房公積金的使用范圍、調整繳存比例等。

“值得慶幸的是，一些城市在公積金使用上向租房資金需求松綁，”余豐慧說。比如今年4月，上海就進一步放寬提取住房公積金支付房租、物業費政策，提高提取額度。

武漢市從7月1日起，實施住房公積金提取新政，月收入在1900元以下且從未使用過公積金貸款的職工，可定期提取公積金。此前，武漢已放開大病等特殊情況提取公積金。

北京近期也出臺了公積金新政，某種程度上，對促進公積金的提取使用有一定正面作用。公積金提取新規出臺一個月后，購房人普遍反應出的最大好處就是貸款辦理時間縮短了。

針對本次新政的負面聲音中，民間對“每次可以提取的金額僅為3個月個人繳存的總和”政策反饋較多。

黃小姐抱怨，以前每年只能提取一次公積金時，只要賬戶里余額夠，便可提取全年房租總額。現在，這部分繳納的余額無法提出，只能以買房或等到退休后再提出這筆錢。

在做客首都之窗談“2014年便民新舉措”時，北京住房公積金管理中心歸集執法處處長呂志民表示，之所以出臺針對租房的提取規定，主要是為了避免造假。但從民間議論中可以看出，新政似乎對相對復雜的現實情況考慮不足，還存在需要更加細化的空間。

住房保障銀行亟待成立

關于住房公積金的爭議，各方都把最后的希望落到了同一個地方——成立住房保障銀行。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要求“研究建立住宅政策性金融機構”。目前，按照國務院統一部署，銀監會、央行、住建部等有關部門，已經開始著手研究設立住房政策性金融機構的可行性方案。

“目前的一些改革只是小手術而已，公積金到了動大手術、從根本上改革的時候。建立住房保障銀行，是公積金改革的歸宿和出路。”余豐慧說，基本思路是將現在的住房公積金規模和商業銀行首套房優惠貸款資源整合在一起，成立住房保障銀行，類似于美國政府資助的房利美、房地美公司。

但這一改革并不容易。在尹中立看來，這一做法技術難度并不大，可以參考國家開發銀行等政策性金融機構的模式。難的是各種復雜利益的博弈。

目前，住房公積金管理結構是住建部監管，如果把住房公積金管理中心升級為住房保障銀行，機構的屬性就發生變化，與此對應的監管機構，也就會發生改變，比如可能會從此前的住建部監管轉為銀監會或者央行監管。

實際上，除了監管層之外，銀行與地方政府也將面臨巨大的利益變革。尤其是地方政府，如果把住房公積金的權限上調，實際上也觸動了地方利益。公積金改革與利益博弈，或許還有一條漫漫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