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瑋亮盡管身材高大,但笑起來卻顯露出幾分靦腆,開口說話時音量也不大。這使得他看上去像一個鄰家大哥。
作為TMT領域里的早期投資者,童瑋亮投資過十來個讓創投圈和用戶都耳熟能詳的項目——Camera 360、粉粉日記、大姨嗎、可滋泉等都出自他之手。其中,手機攝影軟件Camera 360的全球用戶數已過2.5億,大姨嗎則是他與天使灣創投合投的一個項目。
2011年,童瑋亮加入戈壁投資。這家專注中國早期科技項目投資的公司總部在上海,童瑋亮曾擔任董事總經理,而他職業化地做天使投資就始于此。時間不算長,但在徐小平、雷軍等老一輩天使投資人之后的新晉者里,他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之一。此前,他的主要職業經歷是先后擔任過Zcom電子雜志副總裁、網際快車flashget 合伙人。
同時,童瑋亮還是小眾文學網站暗地病孩子的創辦者,張悅然、路內等新一代純文學領域的新銳作家,曾因氣息相投,聚集在此。
暗地病孩子并不是一個商業化的文學網站,它集聚的只是一小批具有探索精神的詩歌寫作者。繼而,將其理念延伸到小說、隨筆、視覺等其他文體與亞文化領域。
這個創辦于1998年的網站,到了2006年左右,幾乎不再更新。但它在圈子里一度被人念想,曾經的作者在豆瓣為此建立過同名小組;還有人,出于對這個站點的懷念,建立了一個界面設計風格接近的同名網站。童瑋亮說,后來沒有再更新了,“主要是因為自己開始創業,已經沒有太多的精力去顧及。”
2005年,童瑋亮從上海來到北京。2013年10月,童瑋亮離開戈壁投資。在以梧桐樹資本創始合伙人身份出現在媒體面前的時候,他稱,天使投資是他下半輩子的事業。
他已沒有太多時間去寫作,但離開了文字的表達去做天使投資,對他而言也依舊是對“意義”、詩意、價值的追尋。
行動
來北京近10年,童瑋亮沒有買車、買房,“也不買名表”。他和太太在三元橋附近租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坐地鐵、擠公交。
他們來北京的第一年,房子租在雙井。此后搬過幾次家,找過不同的房東,他們的寓所一直沒有跨出東城區。“我既不是高富帥,也不是屌絲。” 一年前,筆者在北京三元橋見他的時候,他說:“我對物質其實是一個不太注重的人。”
《尋找小糖人》是童瑋亮喜歡的一部紀錄片。這部片子講述的是一個有機會獲得金錢、名望的藝術家,最終選擇過一個普通民眾生活的故事。
美國民謠歌手羅德里格斯是這部片子的主角。20世紀70年代,羅德里格斯在南非的知名度與滾石樂隊相提并論,在南非他是具有傳奇色彩的歌手。但他本人并不知情,歌迷也幾乎得不到關于羅德里格斯本人的信息。當時南非的政治環境被人形容為一個“精神孤島”。
有關羅德里格斯的傳聞甚多,但大家篤定的一點是,羅德里格斯已自殺身亡。在中國,這就像我們篤定功夫明星李小龍已死一樣,只不過有關其細節存在一些爭議而已。
但事實上是,羅德里格斯在這幾十年里,一直生活在美國。只不過,他早早地被美國的唱片工業所拋棄,默默無聞,以修理屋頂等體力勞動維持生存。
這部紀錄片的導演無意間發現羅德里格斯其實就在美國底特律生活時,就促成了羅德里格斯在南非舉辦了一場個人演唱會。羅德里格斯受到了英雄般的禮遇。演唱會結束,羅德里格斯并沒有選擇生活在名利的聚光燈下。他回到底特律,依然修理屋頂,依然過著普通人的生活,依然生活拮據。
2012年下半年,《尋找小糖人》在國內剛被網友接觸到時,童瑋亮用電腦看完了羅德里格斯的故事。
在此前后,他寫過一個有關做天使投資人的微博,表達過他做這件事的一個理念:“要有公益的心態。”
“但有人在網上對這個理念進行了反駁,覺得這偏離了商業的本質。”這個反饋超出童瑋亮的料想。
童瑋亮說,他只是覺得做天使投資不能太功利,投項目之前當然會有一套自己的出手邏輯,“但投出去了,就不要抱著必然有回報的心態”。他說,這不是做慈善,而是早期項目失敗率高。不久,他另發了一條微博,“公益的心態,商業的頭腦;理想主義的精神,現實主義的行動。最重要的是,要熱愛你準備投資的那些創業者。”
童瑋亮現在比他曾經創業時更忙。他管理著上十個投出去的項目,平均每天要見十來個創業者。2013年下半年他加入梧桐樹資本后,短短幾個月時間,投了6個項目。在北京,他大多數時候活躍于中關村一帶。那里是中國的“硅谷”,中國互聯網的創投中心。他在白天跑了一圈回來后,到家后還要回復一堆郵件。“以前,我是8點鐘上床睡覺,現在10點以后。”
他做暗地病孩子之時,與幾個朋友還做了一個“攜手行動”的公益項目:捐助西部貧困學生,解決他們的學費問題。這是他在10年前與幾位好友延續至今的事。
霍小智是暗地病孩子里一個愛畫畫的天津姑娘。2014年春天的一個下午,在一個飯館里,筆者和她聊過一個下午。“老童曾經帶著幾個朋友去過幾趟西部。很偏僻的山區,背著孩子,帶著書包等學習用品。”一個畫面至今停留在她腦海,“這個大胖走在山路上,一顛一顛,氣喘吁吁的。”
NGO人、投資人,曾經的老文藝青年、曾經的大胖,這是童瑋亮在社交網站上一直以來給自己貼出的一個標簽。“實際上,無論是做文學網站還是做投資人,尋找的也就是那些心心相印、相惜的感覺。”童瑋亮說。
2014年4月,中關村天使投資協會聯合多家創投機構,成立了首家公益天使培訓機構“天使成長營”。成長營會系統性地開設些課程,譬如財務、法律;對于一些熱門的行業,他們也會在課堂上進行解讀,學員將在成長營里與有經驗的投資人面對面交流,并且會一起去看些項目。
童瑋亮是其中的導師。他說,中國的天使投資人和美國相比,在人數上絕對差很多。但在中國還是有一部分富裕起來的人,他們有做天使投資的想法,也有想幫助創業者的心態或互助的渴求,“但對做這件事感到無從下手”。
此前,他在攜手行動官網首頁寫過:“有時候,我們就是其他人命運中的一只手臂,其他人同樣也是我們的,我們能做的只是伸出手……不要期望得到什么回報,也不要期望你擁有救世主般的力量可以單獨改變他人的命運……在這里,我們唯一需要的只是行動,而所謂的意義,會在我們的行動過程中自然產生。”
“叛逆”者
“我們病了,寄居在腐爛且安逸的城市之中,彼此孤獨卻心心相印。” 1998年童瑋亮做暗地病孩子時,這段話就一直掛在網頁上面,它出自一個叫杜馬的小說家。
1998年,童瑋亮25歲。在南京他寫過大量詩歌,也寫過一些小說。“文革”時期,童瑋亮的父母從上海去了貴州;在他念初中一年級的時候,跟隨父母去了南京。在那里,他待了17年。
受一個畫畫的同窗的影響,他在沒有上大學之前,對文學、藝術產生了興趣。此后在這座城市里,他認識了一幫畫畫的、玩音樂的、搞寫作的朋友。他們年輕,是藝術領域的自由分子與創新者。在此氛圍里,他創辦了暗地病孩子。
有關這個網站誕生的另一個背景是,互聯網開始進入人們的視野。那些在文學體制里沒有太多話語權卻具有鮮明原創精神的作者,在互聯網找到了一個相對自由的表達陣地。在這個時期,涌現了“下半身”“橡皮”等具有代表性的詩歌團體。
在互聯網平臺上,暗地病孩子比那個時期涌現出來的不少詩歌團體要早出現一兩年。它并沒有急于去打旗號、亮出自己顛覆性的文學主張,而是通過推出一批作者、一批作品顯示出他們的美學趣味與文學主張。
這是一個由靜態頁面組成的站點。每一個頁面的制作都出自童瑋亮之手,每一個頁面都是黑色。不難感受到,它透露著一股情緒。它的導航欄下面一直放著一段話:
“我們由于聰明而變得狡猾,
由于狡猾而缺乏勇氣,
由于缺乏勇氣而猥瑣。”
它出自杜馬的小說《投向分裂的懷抱》。
后朋樂隊P.K.14寫過一首同名歌曲,“時間將會變得遙遠,鏡子將會變得模糊/我去投向分裂的懷抱/他說忘記吧/他說出發/去投向分裂的懷抱。”
楊海崧是P.K.14的主唱,也是童瑋亮的老友。這支1997年成立于南京的樂隊,后來在楊海崧的帶領下跑到了北京。他們至今沒有加入主流唱片公司的工業化生產體系,沒有更大范圍地成為明星,但它被公認為北京音樂現場最有影響力的樂隊之一。
“投向分裂的懷抱”成為了這個文學團體的一個美學符號與標簽,或也可以理解為,它是對主流文學的自覺疏離。
詩人、新銳文學網站創辦者、NGO人、創業者、投資人……這些貌似互不交集的符號,它們表面上的“差異性”卻在童瑋亮的身上互為一體,勾勒出了他的基本輪廓與面貌。
暗地病孩子讓一批不遵循主流文學秩序,具有創造性力量,在文學圈邊緣化(被邊緣或選擇邊緣)的寫作者在一起找到了一個表達的載體;他做天使投資人,基于移動互聯網的創業大潮,發現的是可能被人忽略、看不起的創始人與銳公司,給他們資金及之外的各種幫助,讓他們的價值得以綻放;而做NGO,則讓一批家庭貧困的孩子,去獲得受教育的權益。
有一次他找徐小平聊天。徐小平對他說:“你在年輕時選擇什么樣的理念,也許決定你將來一直去做什么樣的事情。”童瑋亮很認同徐小平的這番話,“也許是出于本能、性情,我希望能憑自己的能力,讓別人變得更好點。”
或有必要重復前面的一段話:不要期望得到什么回報,也不要期望你擁有救世主般的力量可以單獨改變他人的命運……在這里,我們唯一需要的只是行動,而所謂的意義,會在我們的行動過程中自然產生。
這段話與他做天使投資的理念得到呼應:不要帶著太功利的心去獲取什么回報。
商業
“現在,我其實變得越來越不‘分裂’了。”童瑋亮說,“我覺得工作與愛好是兩條線,我把這個分得很清。”這不是非此即彼、彼此對立的兩件事。它們之間可以互相交融共存。“商業追求的是利潤最大化,當某一方的欲望或能量越來越強大的時候,它就需要另一種力量去約束,平衡。”
“這就像是生活,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會把不同的矛盾的東西協調得更好一樣。”作為投資人,就其職業而言,他首先還是以理性、商業的頭腦去做這件事情。
在近三四年新晉的天使投資人里,有個特點與徐小平等老一輩天使的出手風格有所不同,不是將錢投出去后不再介入公司,讓創業者自個去折騰,而是更信奉以創業合伙人式的方式去做這件事。
這其中他們給自己也立下了一個原則,“前提是不給公司添亂”。與此同時,他們與老一輩天使投資人秉承一個同樣的理念——對創業者,必須持有充分的信任感。
童瑋亮說:“判斷一個天使階段的項目到底能不能成,并不那么容易。”在項目投出去后,他更加傾向于以一種嚴實的方法推進它,“我對每個投過的團隊,都要求遞交周報,周報的內容就是數據。”
但他不承認之前他是一個絕對的理性主義者。“事實上,我會比較感性地去看一個創業者。”他為此表述的一個觀點是,做過PE或VC的投資人,如果再去做天使投資,未必會變得更容易。“那里有人的因素,而未必是數據至上。”
童瑋亮與雷軍等上一代天使不同的是,他們中的大多數在做天使的時候,會比較傾向于投朋友、熟人,而他“還沒有投資過一個熟人”。童瑋亮說,與一個人見幾次面、聊幾次天后,其實就會了解到這個人的品質怎么樣。比如,這個人的誠信度可靠嗎?他是不是夠誠實?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直覺。當然,這也可理解為對自身經驗的一種信賴。“我覺得,你要和他建立信任感,溝通下來,這個人值不值得信任其實蠻重要的。”
就方法論而言,童瑋亮看好的核心管理團隊,其成員搭配要呈現出三角形的結構。“CEO懂產品,CTO有很強的技術能力,最好他有大數據的處理能力。此外,還有一個做營銷厲害的人。”
2011年,童瑋亮去了幾次成都。當年,他投下了Camera 360。“他們的管理團隊搭配出來,就是一個三角形的結構。”
Camera 360的CEO、CTO是一對兄弟,學計算機出身,父親是個攝影師。在成都,很多婚紗影樓都曾用過他們開發出來的一款圖形處理軟件,“類似photoshop”。童瑋亮說,他們還有一些與攝影相關的專利,在行業內積累了十多年時間,“團隊搭配不錯,人品好,就這樣投了。”
童瑋亮當時投Camera 360時,它的總用戶數只有600多萬,日活躍用戶40萬。當時,他們對于用戶數的預估是,2013年這個數字是4000萬左右。但2013年不到半年的時間,“比預期翻了一倍,也就是8000萬的用戶了”。
不管是做文學網站,還是天使投資人,這兩件事給童瑋亮帶來一個比較一致的感受是:“人仍然是最關鍵的。”
他說,暗地病孩子曾經做過一段時間論壇,來過一些相當有天分的人,但其中的一部分人精英意識很強,對于那些寫的可能不是太好的人表現得很驕傲。“我會更喜歡那些可能不是特別有天分但卻樸實一些的作者在論壇里玩。”他說,某種意義而言,你的專業化水準有多高也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一小批人因為相同的信念在一起,互相取暖”。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童瑋亮喜歡的作家之一。他在暗地病孩子上摘錄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段話,大意是,如果有誰能證明真理是信仰之外的一個存在,與它毫不相干,“那么,我寧愿選擇基督而不是與真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