鉆進幔帳,聽著蒲扇搖曳生風時帶出啪啪聲入睡,這是兒時的催眠曲。
記憶中,那時的天氣沒那么熱,空調也不是必需品。太陽一落山,吃過晚飯的人搬出竹椅坐到樓下、弄堂納涼。大人搖著蒲扇聊天,小孩在一旁嬉笑打鬧,夜深回家,母親用蒲扇趕去帳中蚊蟲,待小孩鉆入帳中,母親半躺床頭搖著蒲扇哄著入眠,這是童年的仲夏夜。
隨著夏季越來越熱,空調裝進每家每戶,蒲扇也漸搖、漸遠、漸漸被淡忘……
“小蒲扇輕輕搖,小寶寶睡覺覺,夢中有朵花兒笑,淺淺笑,深深笑,媽媽的乖寶寶……”說起蒲扇,上海的70后、80后多少還有些印象。
倒退30年,不要說空調,就是電風扇也沒有普及。每到大伏天晚上,不少人在街頭巷尾搖著蒲扇乘風涼。
蒲扇,用蒲葵加工編制而成的一把簡簡單單的扇子,在我國已有三四千年歷史。夏日,沒有冷氣沒有電扇更無空調,只要各持一把蒲扇,左右上下搖一搖,搖散了嗡嗡的蚊蟲,搖干了灼灼的熱汗,搖來了徐徐的清風,也搖落了一個又一個炎炎的夏日。
而今,空調、風扇裝進每家每戶,記憶里的蒲扇在夏日顯得有些多余,街頭蒲扇難尋蹤影,蒲扇作坊在上海也幾近絕跡。
“傳家寶”蒲扇用了20年
蒲扇,也稱芭蕉扇,由蒲葵的葉子制成。蒲葵,葉子輪廓呈扇形,葉脈從葉柄開始呈輻射狀,延伸至葉緣,每一片葉就是一把天然的扇。
蒲扇作用很多,可扇風、遮陽、擋雨、墊座、驅蚊,式樣也有圓形、桃形、方形等多種。
蒲扇,與文人墨客們舞弄折扇不同,喜歡蒲扇是出于習慣,不張揚、不炫耀,僅僅是簡單的生活點滴。
上海弄堂里“會過日子”的家庭,會用布條在蒲扇外圈再裹一周,用針線縫好,這樣扇子的壽命豈止一個夏天。
家里有客人到訪,拿出一把干凈的蒲扇,交到他手上,讓客人聊天時搖扇納涼,那是一種“禮遇”。即使扇子用壞,也不舍丟棄,煽火生煤爐,它依然很管用。
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前后,搖扇納涼,是夏天的一種享受。
現住楊浦區鳳凰大樓的68歲的仝開琴記得,30年前,她的一家人住在隆昌路時,晚飯過后,蒲扇就離不開手。那時,她會帶上一卷草席,和丈夫王曉東帶著兩個女兒去楊浦公園納涼。草席往地上一鋪,她和丈夫坐上去,每人一把蒲扇,驅蚊同時扇風納涼,聊著工作,看著不遠處兩個女兒嬉鬧,好不閑適。
而今,女兒們都已成家,小女兒遠在美國,談及往事,仝開琴和王曉東總會不時抬眼對視,而后莞爾一笑。
“蒲扇只要一兩毛錢,那也是家里的寶貝,珍惜著呢。”在仝開琴家里,最古老的一把蒲扇購至街邊雜貨店,已有20年歷史。為防止蒲扇破損,當年她細心地用紅色格紋布條在蒲扇外圈又鑲一圈邊。現在,紅色格紋早已褪色,一些邊角也已磨損泛毛,露出扇面也露著它年久的歲月。
蒲扇和街頭巷尾那些年
那時的夏日黃昏,沿街走去,街鄰們大多聚在街道兩旁納涼。男女老少,三五成群,幾乎人人手里都搖著一把蒲扇,上下翻動,驅散嗡嗡作響的蚊蟲,抖落白天的疲勞。
仲夏夜,月光下,男人大多光著膀子,或坐或躺在涼床,吹著天然的“空調”。女人時不時為身旁的老人、小孩扇上幾扇風,閑扯家常。
閘北區56歲的沈師傅記憶里,35年前,在農場工作,天熱,工友們大口喝著茶,搖著蒲扇聊著天,不時爆發出陣陣笑聲,那是場區休息時最常見的場景。用扇的人多,怕拿錯,工友們還會在蒲扇面上工整地寫上自己名字。
更早些,孩童時代,住在弄堂,吃好晚飯,做完作業,他從家里拿出蒲扇,和伙伴一起圍著弄堂里納涼的鄰居大伯聽故事,代價就是要幫他扇風,每個小孩說好輪流扇一百次。
故事,有些是大伯的道聽途說,有些是親身經歷的趣味逸聞,或是一些古文軼事,當然也少不了嚇唬人的鬼故事。伙伴們聽到毛骨悚然時,忘記扇風,鄰居大伯嫌熱,停住不說,咳嗽一聲,知趣的他們趕緊使出全身力氣扇風討好。到了夜深,父母從家里傳出呼喚聲,圍著聽的伙伴才會漸漸散去,納涼的大人回家休息,弄堂又回歸一片寂靜。
沈師傅記得,夏季過后,母親會把蒲扇仔細包好,擱置衣柜頂部,來年用時,用清水洗凈,晾干,又是一年夏日。
上世紀80年代后,上海市民陸續開始購買電風扇,進入90年代,空調也漸漸進入家庭。
現在的夏天,家里再來客人,不會再拿一把蒲扇出來,而是直接打開空調。
“熱吧,空調打開了,很快就風涼了。”沈師傅說,他自家里原有的蒲扇早就不見蹤影,唯一還能見著的蒲扇,還是在母親住處。“老人還保留著習慣,但也是過初夏用,到了炎夏,也是開空調。”沈師傅說,老人有習慣,剛到初夏,就翻出蒲扇洗凈,拿在手里,說不上是因為天熱用蒲扇,還是出于一種習慣。
滬上蒲扇作坊幾近絕跡
而今,想買一把蒲扇卻沒了以往的便利。
“以前家門口的百貨店、雜貨店都有,現在倒是看不見蒲扇了。”仝開琴現在的居所,空調可以吹盡各個角落,但她依舊保留用扇子的習慣,家里的三把蒲扇早就清洗干凈,放在沙發和床頭。
在閘北區蕃瓜弄小區,手持蒲扇納涼的人群基本都是些耄耋老人,他們手中的蒲扇,最少也已有兩年歷史。
距離蕃瓜弄100米遠的露天廣場,不少老人推著第三代納涼避暑,他們手里的扇子,多為塑料材質的廣告扇或折扇。
在廣場南側恒通路菜市場門口,停著兩輛三輪車雜貨攤,每輛車帶著五六把蒲扇,手柄處有紅繩綠珠扇墜的,價格稍貴的5元一把,手柄簡單的3元一把。
其中一個小攤的攤主周師傅稱,蒲扇批發自普陀區建材市場。“一次批20把,不敢多批,怕賣不掉。”周師傅稱,他的車是流動攤鋪,騎到哪就賣到哪,但20把也夠賣一整個夏季,有時一天也賣不出去一把蒲扇。
在普陀區近10家大小建材市場,銷售蒲扇的店鋪也只是零星幾家,他們的供貨渠道基本來自浙江、江西等外省市。
在城隍廟,蒲扇批發店鋪只有2家,蒲扇的批發價,素面一把2.8元,有紅繩扇墜的一把3.2元。兩家店鋪的店主稱,他們的蒲扇也是從外省市批發進滬。“上海沒有蒲扇加工廠,都是從外面批發進來,這個東西賣不出價錢,而且只有夏季才有銷路,為這個在上海租廠房,這比從外地批發的成本高太多了。”一家商鋪的店主說。
蒲扇在上海是否有加工廠及作坊?對此,上海市民俗文化學會會長仲富蘭稱,因為蒲扇未納入民俗范圍,所以不清楚蒲扇的生產情況。
在上海各郊縣,筆者也未能找到任何蒲扇生產廠及小型作坊。
“現代人使用扇子,更多是把玩,當成一個裝飾品、身份標簽,納涼已是很小的一個用場。”創建于清光緒元年(1875年)的王星記扇業公司董事長孫亞青介紹,王星記進入上海市場近70年,生產制作的扇子有300多個品種,扇子的制作定位早已從實用功能轉為觀賞、收藏等藝術功能。
“扇扇子,坐轎子,榮華富貴一輩子。”孫亞青說,這首江南民謠,指的就是用扇的益處,這也一方面局限扇業的發展方向,現在做扇業,扇子制作的檔次也越來越高,市場的需要就是如此,而今扇持手中,往往是品位及身份的象征,如名人、名畫的折扇還具收藏價值。實用類的平扇,如蒲扇、羽毛扇等,至少在上海這類大都市,確實早已被邊緣化。
即便如此,56歲的沈師傅還是一直記得,小時候,鉆入蚊帳,母親坐在床邊,低聲哼著小曲,右手揮著一把蒲扇,左手在他后背輕撫。蒲扇一下又一下地扇著風,扇出的風帶出一串啪啪聲,有時在心里會跟著默數,直到進入夢鄉。
“小蒲扇輕輕搖,小寶寶睡覺覺,夢中有朵花兒笑,淺淺笑,深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