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聯和掛紅燈、舞獅子等民俗相比,有更深遠的文化內涵,它基于最古老的藝術形式:語言文字。不僅能在同胞中間引起情感的共鳴,即使在異族同胞之間,都能夠引起心靈對于美的共鳴。
中國的年節,家家戶戶都有掛春聯的習俗。放眼望去,清一色的朱紅載著飛動的墨韻,在乍暖還寒的春風中喧嘩著、鬧騰著;細細賞玩起來,各家又有各家的講究,不同的字有不同的氣韻,不同的話有不同的心境。十幾字的聯語是活躍在人的心中的一份了悟,一重期望,一段感喟,一種追求,真可謂“不聯不年”。
中國的楹聯文化博大精深,春聯只是其中一種,卻也是最廣為應用的一種。楹聯是掛在或貼在堂屋前的廊柱或門框上的上下對應的聯語,因此俗名對聯。上下聯必須字數相等,平仄相對,語言對仗,含蓄而言盡旨遠地傳達一定的內涵。它是中華民族特有的一種源遠流長的文學形式,是基于漢語這種神奇而智慧的文字才得以形成的。北宋王安石《元日》詩曰:“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薄靶绿覔Q舊符”是單句互文,意思是用新桃符換舊桃符。古人習慣用詩來表達一種意思,在克服字數限制、凝縮語句過程中,漸漸地形成古漢語特有的語法,互文就是其中一種——上下兩句或一句話中的兩個部分,看似前言不搭后語,實則是一種互補的關系,說的是一件事。比如“煙籠寒水月籠沙”就是煙月籠罩著寒水和沙,“秦時明月漢時關”就是秦漢時的明月和邊關。楹聯正是基于這種自由的語言文字而存在的,是對它的升華。
《元日》僅28個字,卻反映了極其豐富的內涵。古時的大年初一,全家人合飲著用屠蘇草泡的酒,以驅邪避瘟疫,求得長壽。此外還在桃木板上寫著“神荼”“郁壘”兩位神靈的名字,懸掛在門旁,用來壓邪?!渡胶=洝酚休d,遠古時代有座山,名“鬼蜮”,是鬼的世界,鬼蜮門口有棵大桃樹,樹冠能覆蓋三千里,上面生活著一只金雞,負責每天的報曉。每當金雞啼曉,夜晚出去活動的鬼魂就必須趕回鬼蜮。鬼蜮的大門兩邊站著兩個神人,名叫“神荼”和“郁壘”。如果鬼魂在夜間做了傷天害理的事,神荼和郁壘二位大神就會立即將它們捉住,用繩子捆起來喂虎,因而所有的鬼魂都懼怕兩位大神。又由于民間傳說桃木能辟邪,所以后來人們就把桃木和兩位大神結合起來,這就是“總把新桃換舊符”的歷史背景。楹聯最初起源于桃符?!逗鬂h書·禮儀志》記載,桃符長六寸,寬三寸,桃木板上書“神荼”“郁壘”二神。
五代時期后蜀國君孟昶是個喜歡破舊立新的國君,公元964年歲尾的除夕,他突發奇想,讓手下一個叫辛寅遜的學士在桃木板上寫了兩句話——“新年納余慶,佳節號長春”——作為桃符,掛在他的住室的門框上。寓意是:在新的一年里,不忘先輩的遺澤;佳節的存在代表春意常在。這是我國最早的春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現象成為一種風俗流傳下來。
在后來的發展中,聯語又與其他民間藝術形式結合,品類日益豐富,應用越來越廣泛,也漸成熟為一種獨立的純文學的藝術形式。
知悉聯語之妙的人,對回文聯一定不會陌生。杭州西泠印社有聯:面面有情,環水抱山山抱水;心心相印,因人傳地地傳人”;春回大地之時,室內一副應景的“地滿紅花花滿地;天連碧水水連天”,頗能勾起宅男宅女們對戶外風光的向往吧;新婚之日,一副“鳳落梧桐梧落鳳,珠聯璧合璧聯珠”的對聯,絕對是喜上添喜;還有那“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僧游云隱寺,寺隱云游僧”想必正和了“大隱隱于市”的現代居士們的口味了。
然而,聯語并不僅僅是一種文字游戲,它反映了中華民族骨子里的情趣和智慧。在古代,這種聯語智慧很多時候都參與著甚至改寫著人們的日常生活以至命運。
明人解縉,門對富豪的竹林。除夕,他在門上貼了一副春聯:門對千根竹;家藏萬卷書。富豪見了,不滿于自家成為他人的點綴,叫人把竹砍掉,解縉深解其意,于上下聯各添一字:門對千根竹短;家藏萬卷書長。富豪更加惱火,下令把竹子連根挖掉。解縉暗中發笑,在上下聯又添一字:門對千根竹短無;家藏萬卷書長有。富豪氣得目瞪口呆。
此事傳到相爺的耳朵里,他命家人去叫解縉來當面一試,解縉與相府家人來到相府門前,見正門關著,就止步不前,對家人說:“迎客有迎客之禮,為何不開正門?”家人無奈,只得去稟告相爺。相爺想了想,揮筆寫了個上聯,連同筆墨交與家人說:“遞與那學生?!?/p>
解縉接過一看,見是:小犬乍行嫌路窄。即刻接寫了下聯:大鵬展翅恨天低。
相爺見對,只好大開正門。小解縉進了門,相爺把他迎入客廳,分賓主坐下后,從桌上拿起一本書晃晃說:“老夫聽說你有萬卷之書,書藏哪里?”小解縉指指肚皮說:“在這里?!毕酄斢謫枺骸凹热蝗绱耍俏页雎撃隳軐??”小解縉眨眨眼睛說:“何止能對!”相爺看看這穿綠衣衫雙目流盼的小家伙,口氣竟這么大,不覺有些好笑,便出聯道:井底蛤蟆青間綠,美目盼兮。
小解縉聽了,冷笑了一聲,看了一眼身穿紅袍的相爺,便接著對道:湯中對蝦白映紅,鞠躬如也。
相爺本想譏笑他是個坐井觀天的蛤蟆,不料自己反被奚落成一只死蝦,想到小家伙竟然如此不留情面,不由心里冒火,卻不好發作,只好改換題目,再難解縉道:天做棋盤星做子,誰人敢下?
解縉略一思索,便對道:地作琵琶路作弦,哪個能彈?
相爺見小解縉對答如流,大為吃驚。正找不到好的課題,忽見壁上有一幅《月夜杜鵑圖》,也來不及細想,就信口出了一聯道:月下子規喉舌冷。
解縉見他行文已亂,故意照式對個下聯說:花中蝴蝶夢魂香。
誰知相爺只顧后,不顧前,一見別人句子有毛病,馬上挑剔說:“試問:花中蝴蝶,若不睡去,哪來的夢香?”解縉又眨眨眼睛說:“那月下子規,也未必會張口,喉舌之冷,又從何說起?”相爺一聽,啊喲!我也錯了。便問小解縉:“那么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解縉說:“如果把‘月下’改作‘啼月’;‘花中’改作‘宿花’,豈不是‘舌冷’‘夢香’?”相爺欲要叫好,但又反問:“你既然早已知道,為何將錯就錯?”
解縉笑道:“因為相爺失口在先,解縉之所以將錯就錯,無非是步相爺后塵,照葫蘆畫瓢罷了。”
一番話說得相爺心服口服,自知理虧。想想方才小解縉的不恭,正是自己失于檢點而引起的,因此甚感慚愧和不安。他深愛解縉之才,等解縉長大,還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
楹聯也漸漸上升為中國人的一種情結,有聯的地方,必有知音。我出上聯,你對下聯,人們借著聯語這種含蓄而風趣的語言形式,相互傾訴著各自的隱衷,抑或思想,含不盡之意,意在言外,莫逆于心。
當世界許多角落都留下中國人的足跡時,當他們在外的影響越來越大時,每逢佳節,最能寄托他們思鄉之情和尋根愿望的,恐怕只有傳統文化了,對于他們來說,什么最能代表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最能表達民族精神?只有楹聯。因為楹聯和掛紅燈、舞獅子等民俗相比,有更深遠的文化內涵,它基于最古老的藝術形式:語言文字。不僅能在同胞中間引起情感的共鳴,即使在異族同胞之間,都能夠引起心靈對于美的共鳴。在世界各地,凡有華僑的地方,每年春節都有春聯出現,春聯成為中華民族的象征;楹聯寄托著廣大華僑深切的愛國熱情和對祖國的良好祝愿。作為國粹,楹聯又是廣大華僑和祖國聯系的紐帶,這種聯系是其他文化形式不可替代的。
歷史的長河悠悠流走,兩岸的風光交替流轉,千百年來滄海桑田,時代變了,卻總有一些未變的東西,重復再重復。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雖然有些消極,卻是古代人們真實的生活處境,然而這種“不如意”某種程度上也開啟了人們的智慧,他們不甘于命運的壓迫,苦中尋樂,“晚食當肉,安步當車”,這種達觀的處世哲學,使他們在漫長的困苦中為自己創造了一個精神的世界,在這里,一切苦難都有待放眼考量,驀然回首時,早已成為一段詠嘆。
(編輯 劉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