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沙蓬

秋天的沙蓬，是鄂爾多斯原野上永恒的漂泊者、流浪者。誰也無法知道它們這一族類為什么天生具有這種流浪的本性。一代又一代，流浪復流浪，永遠也不知道疲倦。

當萬木還在秋雨的潤澤下泛青的時候，它們便已經不再享受陽光雨露、不再吸收大地的營養。悄悄地脫干了枝葉根莖的水分，然后，在微風的幫助下，抖落掉身上滿結的籽實——這些飽滿的種子，來年還是要在祖先們生長過并拋棄它們的地方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的——然后，在一陣更大更猛烈的秋風的幫助下，決然折斷與大地命脈相連的根系，開始流浪。

這些流浪的生靈，它們最終的歸宿在何方，未來的旅途上布置著多少苦難和危險，最后是否還要重返家園，一切的一切，它們似乎都沒有設想。一切的準備顯得是那么匆忙又急迫，借著風勢，輕靈的身軀翻卷著，滾動著，靈魂里唱著自由快樂的歌兒，它們組成一個強大的陣容，向著南方，義無反顧地進發了。那真是一種驚心動魄的壯麗的景觀。廣袤的黑蒼蒼的鄂爾多斯原野上，千萬棵沙蓬從不同的地點啟程，在同一個時間里，開始了漫長的不計旅程的馬拉松式的賽跑?；蛘撸阋部梢哉f那是一次在命運之神的追迫下的勝利大逃亡。漫山遍野，狂風扯起塵沙，揮舞出一面面灰黃的輝煌的旗幟，沙蓬們跌撞著，簇擁著又分散開，風聲呼嘯，亂作一團，盲目地、向著永遠的南方，奔跑，奔跑……

爬山調里唱：我是一棵沙蓬草，哪搭掛住哪搭好。這只是那些放蕩不羈或流落煙花的鄂爾多斯的女子對于自身處境的比附和形容，表達的是一種人的愿望。也許真正的沙蓬不這樣想。它們要流浪到一個遙遠的美好的樂園里去吧？但是最終的結局卻是令人沮喪的。那些沙蓬，遭遇幾乎都很悲慘，有的被斷墻或墳墓堵住了，有的被沙蒿、檸條或紅柳的枝丫掛住了，有的落到淖爾（海子）里，在冰涼的秋水里漂泊以至最終腐爛，有的跌到低洼處被流沙掩埋，有的干脆飛落到村莊住戶院子里、柵欄上或牲畜的廄棚里，被人們摟回去生火取暖或熬茶煮飯……無法知道，有沒有幸運者，最后到達理想中的樂園?？傊?，狂風停息之后的景象是非常悲慘的，那些即使沒有被掛住、掩埋或生火的沙蓬，也都牢牢地停棲在某個地方，再不能走動，而且缺枝少葉，遍體傷痕，在微風中瑟瑟地顫抖或呻吟。它們只好等待下一次狂風的來臨。然而等待它們的將是什么命運，同樣令人擔憂。

這時你也許就能聽到，寂寥的廣闊的原野上，有一種凄涼的絕望的呼喚在回響：流浪！流浪！我——要——流——浪——

選自劉志成主編《內蒙古60年散文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