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2008年的那次金融海嘯,許多業內人士依然心有余悸。 那是由于美國次級債務的大范圍違約捅破了累積多年的房地產泡沫,引發了一系列金融危機,并迅速蔓延,以高強度的沖擊力接連擊垮了美歐多家重要金融機構和實體。為應對來勢兇猛的金融危機,美國及世界各主要經濟體分別采取了緊急救市行動,包括強力的財政介入和激進的貨幣政策(量化寬松)。
中國作為遠離金融海嘯發生地且筑有防洪堤的國家,本來沒什么事,理應坐等撿便宜,但因考慮到局部外向型行業可能遭受創擊,再加上缺乏應對資本主義世界周期性危機的經驗,不僅積極參與到全球的救市行動,在原本過熱的經濟中火上添油,投入高達在4萬億元人民幣的刺激經濟項目,致使國內經濟近乎失控。
六年過去了,至今許多國家仍在危機中掙扎,或陷入危機的后遺癥中。表面上看,中國是個大贏家:GDP 提前超越了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外匯儲備再翻一番,達到四萬億美元;中國人成為全球最大的奢侈品消費者,揚眉吐氣;中國的四大銀行進入全球最大金融機構的行列;中國的地鐵高鐵等基礎設施建設均領先世界各國。然而,只要仔細分析,便可在每一項成就的背后發現巨大的代價,甚至災難,應值得深思。
美國在過去的六年間通過三次量化寬松, 左手印鈔右手購入了近2萬億美元的抵押債券,盤活了美國經濟,轉嫁了危機。而在此期間,中國的外匯儲備也激增了2萬億美元,其中三分之一購買了美國國債。如果說是量化寬松解決了市場流動性問題的話,在這個意義上講,中國幫助美國政府至少解決了四分之一的流動性,吸收了美國量化所釋放的部分通脹。中美兩國的互動更加密切,美國熱錢流入中國,進一步炒熱中國房市;美國經濟也受惠于中國富人的消費和投資。中國大規模的投資和消費,通過溢出效應,幫助了亞太及周邊國家和地區遏制了經濟衰退,甚至還炒熱了這一地區的房產。中國對歐洲恢復經濟的幫助主要是通過訂單和貸款,對非洲和拉美的幫助是通過援助,投資和合作。這一切的確為中國爭得了不少贊譽和面子,也把中國推上了世界政治和經濟舞臺的中心,同時但也大幅提高了世界對中國作為的期望值,有些期望實際上中國自己并沒有準備好,結果難免令人失望,而韜光養晦的對外政策從此終結。
這樣看來,中國似乎既是個危機的受益者,又是危機的救助者。其實中國還是那場危機的始作俑者和受害者。中國的經濟崛起,起步于物美價廉質低的“中國制造”,1990年代中期之后“中國制造”充斥了美國中低端消費市場,由于進貨價格低廉,信用購物、先用后付款、無條件退貨等成為美國信用消費和超前消費的必要條件。中國利用貿易盈余購買了大量美國國債,壓低了借貸成本,這些條件培育出了獨特的次級信用消費市場,并且很快滲透到房地產市場和證券市場,聚集形成金融泡沫,成為引發金融危機的導火索和引爆點。
長期以來,中國的金融業和主要經濟命脈都掌握在國家手中,外資滲透面很小,實際上受到了保護,沒有必要對國際金融海嘯反應過度。中央政府的4萬億,加上地方政府數不清的投入,致使經濟急速升溫,熱錢急劇膨脹,各級政府幾乎迷失在狂熱的基礎設施建設和豪華消費上。在GDP 導向的政綱下,大拆大建和迅速致富成為地方官員的標準政績,致使物價猛漲,房價飆升了2.6倍,環境急劇惡化,資源損耗加劇,民族及文化遺產被毀,開發的強度已大大超出了生態自我修復能力的極限,使得中國有效發展周期被大幅壓縮,社會矛盾井噴而出。本來就缺乏現代管理理念和經驗的官僚隊伍,迅速演變成或分化出了為個人和家族利益服務的官僚群體,他們以為公款私用或造福裙帶利益是人之常情或為官常態。幾乎每個華麗項目的背后都有利益的角逐,這種非專業能力的競爭,不可能保證各項發展的質量和長遠的公共利益,唯利是途的商道阻礙了各行業專業隊伍的健康發展。如果要清算,幾乎一代官吏都要被罷被囚,大批官護商賈被查封,損失不能算小。
如果沒有那4萬億,而是適當降低經濟增長速度,暫時減少進口,拿出一部分錢來補貼受國際經濟危機所波及到的行業的工人,這樣中國的增長速度依然相對較快,而世界的經濟危機會進一步加深。然后中國再以哀兵之計(日本人常用的計策),低價低調收購海外資產,壓價購入原材料,保護國內資源,促進產業升級,夯實國內經濟基礎,增加社會服務。這樣中國不僅可以獲利,而且符合國際行為準則和慣例,反而可以減少他國猜忌,國內的經濟和社會發展也更加均衡,經濟和基礎設施的質量會更扎實,發展潛力可以大幅延長。在海外,公平的交易(而非以救世主的面目出現,因為救世主救世是應該的和無條件的)會讓中國人更受尊重;香港的樓價也不至于被炒高到令香港人痛恨內地客的地步;臺灣人更愿意看到一個正常繁榮的大陸而非土豪橫行貧富極為不均的社會;中國會相對少持美國國債,而在戰略上更少受到美國的牽制;美國恢復經濟則需要更長時間,甚至危機會進一步加深,必然會放慢針對中國的戰略轉向的步伐,給中國更長戰略發展的時間;同時中國海外資產的收益要比現在大得多。
以上純屬馬后砲言論,不值一提。當年的決策者為確保既定的GDP增長目標,采用過激的財政手段也許不算過錯,要錯應錯在以GDP為綱的發展政策上。強勁刺激經濟留下后遺癥也屬正常,會給新的政策走向帶來困擾,就像一個人經過幾年大吃大喝后留下了各種身體疾病和嗜吃的習性,想要通過減少吃喝消除身上的所有疾病,恢復健美的體質和心態,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