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久前信息社會50人論壇上,我評價胡泳、王俊秀、段永朝等人提出的“意義互聯網”的思想為“戰國以來中國人的又一次獨立思考”,語驚四座。我的說法可能有點夸張,不過我現在仍然認為,從互聯網的發展中,提煉出意義這一體系內核,體現了中國人多年來少有的一種獨立思考精神。
所謂獨立思考,不是指個人主觀意識;在這里,是指一個先知先覺的群體(未來學家群體)對時代前方普世價值的把握,這種把握是本地的,又是世界的。一直以來,中國盛行人云亦云牌的“云計算”:美國云,中國亦云;官方云,學者亦云。由此上溯到漢明帝(公元64年)以來,印度云、德國云、俄國云,中國跟著云山霧罩來,最后都云消霧散去。這回有所不同。
三位當代啟蒙思想家指出,“意義互聯網的興起正在動搖著工業時代的根基”,“信息社會的意義再生產”具有“異質性”、“正當性”、“團結性”(社群性,我認為應叫生態性)的特征。在經濟方面,“它所預示的是一個以異質性為特征的經濟模式,多元的、去中心化的、非利益驅動的生產行為已經占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新的權力主體通過分享,“獲得了對信息生產與流通的控制權”;在政治方面,正當性成為新的追求,“個人在堅持著自己的生活,那么他就參與了生活政治”;在社會方面,人們將形成“數字化社群”。相對于價值,意義既非過(無所謂最大化),又非不及(匱乏),它以適當為正義。這是一種中國式的具有大氣象的智慧。
“意義”是對信息社會理念內核的高度哲理概括。它所針鋒相對的,是啟蒙運動以來以“價值”為至上核心的工業社會圖騰。二者的區別在于,價值是工具性的(稱為工具理性),因而是中間性的(典型如GDP);而意義是目的性的,因而是最終性的(典型如幸福、人生夢想)。意義互聯網是說,信息社會的根本不同在于,通過信息實現澄明,讓人生回到意義本身。這是中國未來學家獨立于硅谷的一種人生洞見。
春秋戰國時代的思想家,啟蒙運動時代的思想家,其實本質上都是未來學家,都分別提前了三百年左右(孔子提前345年,霍布斯提前312年),對下一代社會的不同內核(順應自然社會的仁義或導致國家利維坦的理性),做出了精確致導般的預見。提煉意義內核這一工作,由中國未來學家完成。不是國內外那些更有水平和條件的人不能,而是他們不為。那些入世過深的專門家,在“現實緊迫”或“本輪行情”的讀秒聲催促下,往往不能從“為了中間價值而犧牲最終價值”的工業病中跳出來,屁股決定了腦子不往這個方向想。
意義互聯網直指信息文明的心性。它超越了目前國內外盛行的第N次工業革命、工業N.0之類掛互聯網羊頭,賣蒸汽機狗肉(或掛蒸汽機羊頭,賣互聯網狗肉)的不明覺厲的流行主張,對互聯網本性悟得更純、更透。我說這是“戰國以來中國人的又一次獨立思考”,是指這種思考回到了當年百家爭鳴的氣氛中:面對禮崩樂壞,舊的秩序深受沖擊,新的道路還沒踩出,思想“云計算”不再管用,需要腦子長在自己頭上,思考未來社會是什么樣子。
2020年,中國工業化將基本完成。之后就沒有現成教科書教我們了。為了別人,也為我們自己,不要等到誤入歧途才想起找路。意義互聯網提出得很及時,但愿能作為一家之言,引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讓正確的結論在話語競爭中涌現生成。
未來之道的提出,一開始往往平平淡淡,但最后總能聽到歷史的空谷回音。此刻,我們仿佛回到未來,聽到了一個來自300年后的回聲,那是信息社會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