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評價
長篇小說《復活》,是19世俄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作家列夫·托爾斯泰(1828~1910)的代表作,是作者長期對思想、藝術探索的總結,也是對俄國社會批判最全面深刻、有力的一部著作,是世界文學的不朽名著之一。
小說通過主人公聶赫留朵夫的經歷與見聞,對沙皇的法律、法庭、監獄、官吏和整個國家作了廣泛而深刻的揭露,表達了作者對國家、教會、土地私有制和資本主義的看法,以強烈的憤怒揭發了專制制度給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但是,作者否定反動暴力的同時也否定革命暴力,即他批判沙皇專制制度,又反對用暴力推翻它。
《復活》在藝術上有很高的成就。首先,細致的心理描寫是其一大特點。列夫·托爾斯泰善于通過人物的心理狀態,表現人物復雜的精神世界。如寫到聶赫留朵夫在法庭上與瑪絲洛娃相遇時,重點表現了聶赫留朵夫的復雜感情,憐憫中感到羞愧,厭惡中怕被揭發,逃避不能,承認不敢,又是煩躁,又是擔心,將其自我矛盾的心理活動描寫得細致具體。其次,小說還大量運用了多種形式的對比手法。有場面與場面的對比,有形象與形象的對比,有大自然與社會的對比等。再次,辛辣的諷刺手法是這部作品的又一特點。小說中諷刺手法的運用也是多種多樣的:有時進行直接諷刺和揭露;有時通過被諷刺對象的話語來表達;有時通過一個人物來諷刺另一個人物;有時運用帶有特征的肖像進行諷刺;有時通過刻畫生動的細節進行諷刺;有時用針砭的比喻進行諷刺。總之,無論哪種筆法都鮮明地體現了作者的批判態度。
精彩片段
陰森森的監獄,門前站著崗哨,門口點著風燈,盡管蒙著一層潔白的雪幕,使大門、屋頂和墻壁都顯出一片雪白,盡管監獄正面一排排窗子燈火通明,它給聶赫留朵夫的印象卻比早晨更加陰森。
“我要生活,我要家庭、孩子,我要過人的生活。”當卡秋莎沒有抬起眼睛,快步走進房間里時,聶赫留朵夫頭腦里掠過這樣的念頭。
他站起來,迎著她走了幾步。他覺得她的臉色嚴肅而痛苦,就像上次她責備他時那樣。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的手指痙攣地卷著衣服的邊。她一會兒對他望望,一會兒垂下眼睛。
“減刑批準了,您知道嗎?”聶赫留朵夫說。
“知道了,看守告訴我了。”
“這樣,只要等公文一到,您高興住哪里去就可以住哪里去了。讓我們來考慮一下……”
她趕緊打斷他的話:“我有什么可考慮的?西蒙松到哪里,我就跟他到哪里。”
她盡管十分激動,卻抬起眼睛來瞧著聶赫留朵夫,這兩句話說得又快又清楚,仿佛事先準備好似的。
“哦,是這樣!”聶赫留朵夫說。
“嗯,德米特里·伊凡內奇,倘若他要跟我一塊兒生活,”她發覺說溜了嘴,連忙住口,然后糾正自己的話說,“倘若他要我待在他身邊,我還能有什么更好的指望呢?我應該認為這是我的福氣。我還圖個什么呢?……”
“也許她真的愛上西蒙松,根本不要我為她作什么犧牲;也許她仍舊愛我,拒絕我是為了我好,不惜破釜沉舟,把自己的命運同西蒙松結合在一起。二者必居其一。”聶赫留朵夫想,不禁感到害臊。他覺得自己臉紅了。
“要是您愛他……”他說。
“什么愛不愛的!那一套我早已丟掉了。不過,西蒙松這人確實和別人不同。”
“是啊,那當然,”聶赫留朵夫又說。“他是個非常出色的人,我想……”
她又打斷他的話,仿佛生怕他說出什么不得體的話,或者生怕她來不及把要說的話都說出來。
“嗯,德米特里·伊凡內奇,要是我做的不合您的心意,那您就原諒我吧,”她用她那斜睨的目光神秘地瞧著他的眼睛,說。“嗯,看來只好這樣辦了。您自己也得生活呀。”
她說的正好是他剛才所想的,但此刻他已不這樣想,他的思想和感情已完全變了。他不僅感到害臊,而且感到惋惜,惋惜他從此失去了她。
“我真沒料到會這樣。”他說。
“您何必再待在這兒受罪呢?您受罪也受得夠了。”她說,怪樣地微微一笑。
“我并沒有受罪,我過得挺好。要是可能的話,我還愿意為您出力呢。”
“我們,”她說“我們”兩個字時對聶赫留朵夫瞅了一眼,“我們什么也不需要。您為我出的力已經夠多了。要不是您……”她想說些什么,可是聲音發抖了。
“您不用謝我,不用。”聶赫留朵夫說。
“何必算賬呢?我們的賬上帝會算的。”她說,那雙烏黑的眼睛淚光閃閃。
“您是個多好的女人哪!”他說。
“我好?”她含著眼淚說,凄苦的微笑使她容光煥發。
“您好了嗎?”這時英國人問。
“馬上就好。”聶赫留朵夫回答。接著他向卡秋莎打聽克雷里卓夫的情況。
她強自鎮定下來,平靜地把她所知道的情況告訴他:克雷里卓夫路上身體很虛弱,一到這里就被送進醫院。謝基尼娜很不放心,要求到醫院去照顧他,可是沒有獲得準許。
“那么我該走了吧?”她發現英國人在等聶赫留朵夫,就說。
“我現在不同您告別,我還要跟您見面的。”聶赫留朵夫說。
“請您原諒。”她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他們的目光相遇了。從她古怪的斜睨的眼神里,從她說“請您原諒”而不說“那么我們分手了”時傷感的微笑中,聶赫留朵夫明白,她作出決定的原因是后一種。她愛他,認為自己同他結合,就會毀掉他的一生,而她跟西蒙松一起走開,就可以使他恢復自由。現在她由于實現了自己的愿望而感到高興,同時又由于要跟他分手而覺得惆悵。
賞析
當聶赫留朵夫不僅為自己的冤案奔走,而且還為其他受冤屈的囚犯出力時,卡秋莎·瑪絲洛娃原諒了聶赫留朵夫,而原諒之后也不可能不對他重新產生愛情。但是,在經歷了血淚斑斑的摧殘之后,要瑪絲洛娃再像以前那樣愛聶赫留朵夫,這也是不可能的。片段中的心理描寫將瑪絲洛娃當時那種矛盾心理描寫得恰到好處。她對聶赫留朵夫的愛已沒有了少女時代的狂熱,也沒有了理想化的成分,她更不想同他結合。當然,這些只是瑪絲洛娃拒絕聶赫留朵夫求婚的部分原因。她對這事是經過仔細權衡的:她要是同意結婚,勢必嚴重影響聶赫留朵夫的前程,他在上流社會將很難生活。這在她是辦不到的。寧可忍受他人對自己的傷害,自己決不傷害他人,這正是瑪絲洛娃的為人之道。而瑪絲洛娃最后接受了政治犯西蒙松的求婚,其實也是理所當然的。瑪絲洛娃被迫去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亞服苦役,有個男人不因她的身世嫌棄她,真心同情她的遭遇,巴望她的日子能變得好過些,這是多么可貴的感情!西蒙松雖是個政治犯,但他在瑪絲洛娃的心目中是崇高的,他“都好得出奇,不僅以前從沒見過,簡直無法想象”。瑪絲洛娃不懂得也不可能懂得政治犯們的思想和事業,但她知道西蒙松是“好得出奇”的人,是可以信賴的。瑪絲洛娃對西蒙松的尊敬和信任,超過對他的愛情。這種感情不同于她早年時對聶赫留朵夫的迷戀。所以說瑪絲洛娃和西蒙松的結合也是合情合理的。
形象分析
聶赫留朵夫
大學生時期的聶赫留朵夫原是個正直的、有著美好道德追求的善良青年,曾把自家的部分土地給了農民,但后來貴族的社會地位和社會環境使他變成了“墮落的典型的自私自利者”。他誘奸了瑪絲洛娃,隨后丟下了一百盧布把她拋棄了。八年后他在法庭上再一次見到無辜卻被指控犯有殺人罪的妓女瑪絲洛娃,良心受到巨大震動,并決心贖罪。在贖罪過程中,他逐步意識到自己所屬階級的罪惡深重,不時地懺悔,并逐步背離貴族階級。他痛恨社會及自己周圍的諸種罪惡,但看不到改造社會積極有效的方法;他努力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僅致力于道德的自我修養和行善;他從《福音書》中發現的真理,實際上并不能真正消除社會罪惡,因為那并不是能徹底改造社會的良策,而只不過是個人道德完善的一紙“藥方”罷了。
瑪絲洛娃
她是被侮辱、被壓迫的婦女的典型。少女時代的瑪絲洛娃是個天真、純潔、樂觀、憧憬美好生活的熱情姑娘。“眼睛黑得像野李子一樣,臉上快活得放光。”但是,嚴酷的階級界限粉碎了她美好的幻想。聶赫留朵夫對她的玷污和遺棄是她悲劇命運的開端。凄風苦雨的黑夜,她等候著聶赫留朵夫乘坐的列車,燈光耀眼的車廂、談笑風生的聶赫留朵夫和黑夜淋在雨里的瑪絲洛娃形成鮮明的對照。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地位的低下,自己同他之間隔著一道鴻溝。她了解到剝削階級社會“人人都只是為了自己,只是為了自己的快樂而生活著”。被侮辱和被遺棄的痛苦,使她絕望,“她想臥軌自殺”。被地主婆趕出莊園后,她流離失所,屢遭凌辱。她走投無路,墮入青樓,成為社會的犧牲品。妓院傷害了她的心靈,造成她精神的麻木。當她在監獄中和難友們患難一段時間后,開始逐漸恢復正常的生活信念。在目睹了種種不合理現象后,她開始把自己不幸的遭遇和底層勞苦群眾的命運聯結起來,她的愛憎榮辱觀念也變得和被壓迫的底層人民相同。她終于完成了自己的“復活”。
名家點擊
1.無情地撕毀一切假面具的特點在《復活》中最有力地表現出來了。他成功地使用了對照的手法,正是在廣大農民的貧困生活與貴族地主階級的奢華生活的對照中,托爾斯泰無情地揭露了沙皇政府各級官員的極端腐敗,猛烈地譴責了地主階級土地占有制度的不合理。
——茅 盾
2.《復活》是托爾斯泰創作的最后的高峰,或許是最高峰,否則就是最巍然壯觀的高峰,它那望不見的峰巔淹沒在云霧之中。這部小說與《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的不同之處在于情節緊湊,幾乎沒有離題的插曲。小說對人物的肖像刻畫非常成功,觀察深刻,“堪稱毫不留情的現實主義”。
——[法國]羅曼·羅蘭
3.《復活》通過有血有肉的逼真的描寫,真實地反應了在沙皇暴政下人們像浮萍一樣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深刻揭露了專制制度的黑暗和慘無人道,描寫是非常成功的。
——[匈牙利]喬治·盧卡奇
4.他(列夫·托爾斯泰)非常推崇《復活》對沙皇專制制度的批判,認為對監獄、法庭乃至整個上層社會的揭露非常深刻,入木三分。他認為小說中的每一個人物都被塑造出了自己獨特的性格,是一個個具有自身豐富性而不是類型化的形象。
——[波蘭]普魯斯